天色未明,阿映便匆匆忙忙順著原路返回王府。黑漆漆的夜色裡,阿映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偷偷摸摸的摸進芷衡院。要不是容淮那廝死纏爛打的磨啊磨的,她早就能回來的。沒想到容淮那樣的人,撒起嬌來倒是毫不含糊。阿映眉眼帶著笑,悄悄掀開內間寢屋的垂簾。床上坐著一個人,墨發黑袍,一動不動。阿映嚇得“啊”的大叫一聲,迅速的往後退了幾步,手慌慌張張的去摸能防身的東西,“你是誰?”黑暗中坐著的人充耳不聞,仍舊一動不動。阿映摸到一根棍子在手裡,舉起棍子對著那黑影,“你是人是鬼?”黑影慢慢站起來,卻是點燃一根火折子將油燈點亮,昏黃的燈光下,他看著阿映,臉上像是蒙的一塊假皮,毫無情緒。“你看本王像鬼嗎?”阿映忙將棍子丟到地上,矮身行了一禮:“給、給王爺,奴才不知是王爺,多有得罪,望王爺恕罪。”“恕罪?”容伭微微眯起眼睛來,慢慢向阿映走去,阿映在他的眼睛裡看到那種以前令她恐懼的神色。她微微的抖了抖。這微不可查的動作沒逃過容伭的眼睛,他頓了一頓,想起從前她害怕他的那種眼神,隻覺得心中微微一窒。“你昨晚去哪裡了?去了一晚上。”聲音竟已微不可查的軟了一些。阿映何等聰明,更何況還是在麵對容伭的時候神經高度緊繃,對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那可都是幾乎要用顯微鏡去看的,她如何會沒感覺到容伭語氣的變化?心裡微微詫異,最初那絲驚懼倒是慢慢平靜下來。阿映想著為混淆跟蹤她的人的視線,都是去吃宵夜然後繞幾圈把人甩脫了才去目的地,很有可能跟蹤她的人就是容伭。她昨晚是在三更時分出去的,那容伭至少也是在三更以後才到的,且極有可能是外麵吹風的聲音吵得他睡不著這才無聊來找她的,風聲開始大起來的時候,至少是亥時。而現在差不多就是卯時,中間也就四個時辰。阿映稍微這麼一想,便答道:“回王爺,奴才昨兒晚上餓了,出去買些吃的,哪知後來被人跟蹤了,奴才心裡著急,想著甩開那跟蹤的人,不覺竟迷了路,在城中繞了好半天,這才找到路回的王府。這不您看,因跑得急,連手都蹭破了皮。”說著還撩起衣袖,將血紅的一條大口子展在容伭麵前。那其實是她剛剛翻牆的時候不下心掉下來給一塊石頭割到的。若之前真的是容伭或者封子乘跟蹤的,那一定知道她翻牆鑽洞技術很好,定不會把自己弄傷,於是這傷實在逃離跟蹤人的時候弄傷的可信度急更高了些。果然容伭眼睛在看到這傷的時候怔了怔,眼裡一絲晦明的光,他向她走近了些,拉起手來看那傷口,雖不深,卻是在白皙的皮膚上有些駭人。“疼嗎?”容伭問。阿映搖搖頭,“不疼。多謝王爺關懷。”容伭卻是對著門外道了句“去取些金瘡藥來。”門外封子乘的聲音應了一聲,便有腳步聲遠去。阿映欲將手抽回來,卻是被容伭緊緊握住,怎麼也掙不脫。她詫異的看容伭,卻見他盯著自己手上那條口子,問道:“為什麼常常半夜出去吃宵夜?府裡的飯菜不合胃口?”阿映連連搖頭,“沒有,沒有,合胃口的,我隻是常常晚上會餓,又不好去麻煩膳食房,便翻牆出去,奴才知罪,奴才以後再也不敢了。”“以後若是餓了,就去叫膳食房做。切莫再自己一個人跑出去找吃的了。”“是,奴才知錯了。”“也切莫在一個人出去了。”“是,謹遵王爺教誨。”她整整矮他一個頭,這樣近距離靠近,她也僅僅隻是到他的肩頭,這樣看著她喏喏的樣子,楚楚可憐,他心裡一軟,猛然一把將她拉進懷裡。懷裡的人拚命的掙紮,被他抱得更緊,怎樣也掙不脫,最後終於在懷裡安靜了下來。他輕輕一笑,在冰冷的臉上,竟是異樣的邪魅。他說:“阿映,你知道我在這裡坐著的幾個時辰,我在想什麼嗎?”阿映沒有回答,他兀自笑了笑,“我在想,你為什麼去了一晚上,為什麼去來了一晚上都沒回來。你到底去了哪裡。我在想,不,應該是我害怕,阿映,我害怕,你知道嗎?我害怕你是去與人約會,我害怕你是心裡有了彆人,你在這深夜去與彆人相約去了。你告訴我你是走丟了,現在才找到路回來,我信你,我隻能這樣信你,也必須這樣信你。”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一些,“阿映,我相信你是走丟了,你沒有愛上彆人的,對嗎?”懷裡的人沒有回答他,想來是被他嚇到了。容伭能理解,他此前那樣對她,她怕他些也是應該的。他的下巴在她的頭頂蹭著,綢滑的質感,果然和他想象中的一樣。他貪婪的嗅著那一頭青絲的香味,像是終於踏出了那艱難的一步,將心愛的人擁入懷中。“我醒悟得有些晚,從前傷你的那些,我很愧疚,阿映,對不起。從今以後,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阿映又重新開始掙紮,道:“王爺,您是不是喝多了?您這樣拉著奴才不合規矩。”“我沒有喝酒!”容伭聲音有絲慍怒,反而將她抱得更緊,“本王是王爺,想怎樣便怎樣,有什麼合不合規矩的!”阿映聽這話頭不對,掙紮得更厲害,“王爺,您弄疼奴才了!”恰好封子乘在外麵道:“王爺,金瘡藥找來了。”阿映這才乘勢從容伭手裡掙脫出來,趕緊跑到門口去,從封子乘手裡急急忙忙接過藥來,“封侍衛,你來得正好,王爺好像喝多了,麻煩你將他扶回去早些休息吧。這夜裡風大,千萬仔細些,彆著了涼。”容伭看到她眼裡的恐懼,他看過好多次她看他的眼神,他熟悉她看他時恐懼的樣子是怎樣的。可是今夜她眼裡的恐懼與以往的不一樣。不一樣,他感覺得出來。她是在害怕他對她做什麼嗎?容伭覺得心口猛然一緊,身形頓了頓。半晌之後,終還是緩緩抬步走出去。他腳剛剛踏出門,門便迅疾的關上。容伭在寒風裡,對著那門發了很久的怔。封子乘在他身旁說:“王爺,咱回去吧?”他轉臉去看封子乘,問:“還來得及嗎?”封子乘此番像腦子突然被開了光似的。“定然是來得及的,王爺。一定是您的恩寵來得太突然了,阿映姑娘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她緩過來,自然就會親近您的。”容伭眼睛看著無邊沉沉的夜,眸色隱在黑暗中:“但願吧。”……阿映這一緩緩到大年夜都沒親近容伭。大年夜那天,容淮早早的就遣小藍子偷偷溜進殷王府給阿映送了許多新年禮物,因那天的晚宴是要在宮裡同皇上及他的東西六宮一起用的,是以這天隻需傍晚進宮,早的時候基本就沒什麼事情,阿映趁著單於純吩咐出府去購買東西的時候順便溜去比歐緹的總店看了看。趁著年前,比歐緹又開了幾家新店,莊恒現在基本上都是在比歐緹的總店,其他分店已經交給彆的人。比歐緹有一條專門給阿映修築的專用通道,一是阿映的身份需要保護,不能引起格外的注目,二是這樣阿映半夜翻牆出來的時候也方便進來。阿映從專用通道進來的時候,莊恒日常跟一堆賬本打交道,一頭秀發被他揉得跟個雞窩似的,阿映懷疑這樣下去他非把自己抓禿不可。“過年好啊莊美人。”阿映笑嘻嘻的在對麵坐下,很自然的將上次莊恒找人偷偷送進王府給她的賬本拿出來放桌上。莊恒抬頭一看到阿映,愁眉苦臉的一張臉終於有了絲喜氣,“老板,你來啦?”“怎麼,這兩天生意不好嗎,你愁成這個樣子?”“生意不好這種事情在我們比歐緹是不可能存在的,我愁的是這個。”莊恒將手中的賬本往阿映麵前一推,指著其中一項給她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我今天將這款美容項目的收支整合,才發現,這個月,我們的這個美容項目進賬是四萬三千一百五十六兩銀子,可是光是這一項在購買原材料的花費上出賬就出了三萬一千兩銀子,原材料的費用本來就貴,還要除去聘用工人的費用,製作生產過程需要的費用,再到銷售過程中我們推銷這個產品的成本,那樣一算下來,在這個項目上根本就掙不了多少銀子。”阿映眉頭也緊緊擰起來,“光是原材料上出賬就是三萬一……”“所以我想著,是不是該消減一下生產成本,工人成本那些。”“瞎說。”阿映道,“且不說工人成本那些就算消減了也掙不了多少銀子,就算真的消減了能掙很多,那也不該欺壓自己家的夥計。既然是原材料成本高,我們就要想辦法從原材料上解決。這樣,你去仔細查一下,看看原材料的盛產地在哪裡,派個信得過的人去看看。”“是。”兩人正說著,阿映猛然頓住,隻見門框處站著一個姑娘,身姿嫋嫋,亭亭玉立,隻是這姑娘睜圓了雙眼,震驚之色溢於言表。“九公主?”阿映也驚了驚,驚了片刻終於想起來行禮,哪知膝頭還沒彎下去,一下子就被容笙拉住手,“司空姑娘,不必多禮,不必多禮……”阿映也沒囉嗦,她不讓行禮便也不行了。容笙拉著她的手,臉上的震驚實在是生動得很。“常常聽莊先生說,他的老板是個女子,我私底下猜測了許久,卻是從未想過會是姑娘。昔日姑娘在京郊的百菊宴上一詩驚四座,我就曉得姑娘絕非池中之人,果真,果真……容笙這一生未曾敬佩過什麼人,六哥算一個,司空姑娘算一個。”阿映被她這麼一誇,倒是給誇得怪不好意思的,笑道:“公主過譽了,阿映一介凡夫俗子,不過是為了生計而已。公主怎麼會在這裡?”此問一出,莊恒先就垂了頭欲過來請罪,容笙先他一步道:“是我常常來找莊先生,有一日沒見到他人,便忍不住四處找找,在此處找到了他。方才在樓下未見莊先生,我猜測他肯定是在這裡,便擅自來了。”“哦?”阿映揚眉,心裡好笑。容笙一看她這眼神,頓時就急道:“司空姑娘你放心,這屋中什麼我都沒看,也不曾知道什麼機密,加上這次我統共才到這裡第二次,都是在門口的,這事姑娘要怪便怪我,同莊先生真是沒什麼關係。”“不是,老板,這事跟公主沒關係……”阿映將他二人這一唱一和的看在眼裡,當下便了然:“原來你二人早已在此暗度陳倉了……瞧瞧瞧瞧,我這不都還沒說什麼嗎?”容笙和莊恒臉刷的就紅了,“司空姑娘你亂講,什麼暗度陳倉……”阿映也見好就收,當即道:“公主你也知道,生意人總是有生意人的規矩……”容笙眼巴巴的看著她,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阿映一本正經的道:“關於我與比歐緹的關係,隻要公主替我保密,那至於公主誤闖比歐緹重地、偷偷出宮私會情郎的事情,我也會替公主保密的。”容笙羞紅了臉:“司空姑娘,你……”阿映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容笙敗下陣來,“好吧,我給司空姑娘保密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