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容淮那馬騎沒騎成不知道,但是容淮沒把紅駒騎回來是事實。張伯他老人家活了大半輩子,私底下也不知道為太子殿下這太子妃人選愁了多久,一看紅駒沒被帶回來,心裡那是十二萬分的歡喜,以為是太子殿下終於開竅把自己的愛騎送給一個喜歡馬的姑娘了。誰知張伯這臉上的笑還沒焐熱,就被太子殿下不大好看的臉色給凍住了。張伯暗道不好。“張伯,今日的馬是誰喂的?”“是、是青禾和她的一個遠房表妹,今日才來當差的。殿下,可是出了何事?”“紅駒吃多了麥麩,拉肚子了。”“這這這,這怎麼會?那紅駒可還好?”張伯那滿臉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知道的怕是還以為那紅駒是太子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呢。實則紅駒是有一年西域進貢的馬匹中一毛色紅亮的小馬駒,皇帝當時看了這馬很喜歡,就將它賞給太子了,這馬也是通人性,太子騎了幾年,有一次太子不知為何掉進了溝裡,爬起來的時候那馬駒還在溝上邊等著他,見到他爬上去了,還伸出自己的前蹄去拉了太子一把。太子很歡喜它的靈性,自此對這匹馬駒很是與眾不同。所以這張伯聽說紅駒拉肚子了才會如此驚慌失措。容淮看張伯嚇得不輕,揮揮手,“沒有什麼大礙,現下放在白姑娘那兒治著呢,提醒一下馬倌,以後彆給紅駒喂那麼多麥麩,它是有多少吃多少。”“是,老奴這就下去吩咐。”“馬廄那些馬最近長勢可好,差不多了就跟著這次送往邊疆的糧草一同送去,支援一下北境的將士。”張伯滿眼欽佩:“是。”小藍子滿眼敬仰:“殿下想得真周到。”“你要是再說話本宮現在就把你換了。”小藍子乖乖的閉上嘴。今夜月色很好,月亮白白糯糯的掛在九天之上,鬆鬆軟軟的看起來極是挑人胃口。迎春坐在馬廄旁,在等一個人。等送馬回來的人。今晨牽馬出去的張伯還沒把馬牽回來,熠王牽出去的馬也還沒回來,得有人在這裡等著紅駒回來。本來青禾是想留下來同她一起等的,但迎春讓她先回去睡覺了。等著等著,迎春又想起容淮去白簡的馬場騎馬的事了。這麼晚了馬還沒回來,那容淮自然也沒回來。這大晚上,孤男寡女的,是不是騎個馬順便兜兜風再順便吃個宵夜,最後聊聊人生聊聊感悟,手就自然而然的牽在一起了?阿映心裡跟貓撓似的不好受,一腳一腳的挫著腳下的地,那地皮都被她挫禿嚕了一塊。“迎春姑娘?”身後響起一老者的聲音,迎春忙站起來,一看是張伯,當即見了一禮:“張伯,您來了……紅駒呢?”“紅駒生病了。”“病了?今晨牽出去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我還喂它吃了那麼多麥麩呢,胃口那麼好怎麼會生病?”“原來麥麩是你喂的,我就說嘛,青禾喂了那麼久的馬都沒出事,怎麼偏偏今兒就出事了。你可知紅駒最是貪吃,你給它多少它就吃多少,撐死了它都還吃。”迎春哭喪著臉,“這我還真不知道啊!”張伯搖搖頭,“罷了罷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太子殿下說要將你斬首示眾呢……”迎春瞪圓了眼睛,“張伯你胡說,容淮才不是那種人呢!”張伯也瞪圓了眼睛,“你竟然直呼殿下名諱,你這丫頭是不要命了!”張伯原來的本意是嚇唬一下這丫頭給她長個教訓的,誰知這一嚇唬,她竟然直呼太子名諱,反倒是把張伯嚇得不輕,左右看看四周沒人,這才壓低聲音,“直呼殿下名諱,這可是要掉腦袋的大罪!”迎春哭喪著臉,“可這是他自己告訴我的啊,他說他叫容淮啊,他又沒告訴我直呼他的名字是要掉腦袋的,他這不是擺明了坑我嘛?那我這加起來是不是得掉兩個腦袋了?”張伯的關注點在前麵,“你說,是太子殿下自己告訴你的?”迎春十分誠實的點點頭。“太子殿下還跟你說了些什麼?”迎春遲疑著,麵色很是為難,“這,也沒、沒什麼……”“迎春姑娘,你到底是什麼人?”迎春姑娘十分坦誠:“張伯你這不是看到了嘛,我就是一喂馬的普通姑娘而已。”張伯明顯不信,一副“一切儘在老夫的掌握中”的樣子。頓了半晌,道:“放心吧,殿下沒有要砍你的腦袋。夜深了,姑娘早些回去歇息吧,紅駒和熠王殿下騎出去的馬改天會一並送回來的。”“謝謝張伯!”等到張伯走遠了,迎春姑娘這才挑著眉嘚瑟一笑,“嘻嘻,老頭想騙我,這下被套路了吧?”這一幕被頭頂上的青天看在了眼裡,所以套路老人家勢必是要遭報應的。沒過多久,就有人看到張伯隔三差五的往馬廄裡跑,時而送點人參,時而送點珍饈瑪瑙,時而送點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有人耳朵靈,某天聽到張伯這樣跟那喂馬的迎春姑娘說了一句:“你們年輕人想安安靜靜談個戀愛,老夫理解的,理解的。”有人拿這話大做文章,某些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就有人在嚼舌根子,說是馬廄裡那個喂馬的貌美姑娘大有來曆,指不定是哪個王孫公子流落在民間的情人,於是迎春姑娘就這麼成了話題的焦點。而那廂,張伯有意無意的提點東宮管事的公公,那個喂馬的長得特彆漂亮的那個姑娘要多多關照,千萬千萬不能懈怠了人家,月銀啊什麼的儘量多給人家一些,指不定哪天這姑娘就成了給他們發月銀的了。那公公是個見過世麵的,自然不信一個喂馬的臟兮兮的姑娘能有朝一日成這東宮的女主人,不過是第二天就去了馬廄。迎春始終相信,要想做一個合格的喂馬姑娘,必須深入馬廄,與馬為伴,不斷深入細致的去了解才能真正做到人馬合一……但是,來自外界的乾擾總是那麼多,成功的道路總是那麼難,迎春姑娘的喂馬道路總是充滿了荊棘坎坷。正在她日常鏟馬糞的時候,管事公公來了。青禾不在,馬廄裡就隻有迎春一個人,正在她提著一桶馬糞彎腰駝背出來的時候,眼底下猛然跌入一身深色衣袍的下擺。迎春抬起頭來,眼睛跟前的一張臉黑沉沉陰森森。迎春揮了揮鐵鏟,“嗨,吃了嗎?”公公嘴巴抿成一條不規則的線,毫不客氣的盯著迎春打量半晌。迎春覺得東宮的人和殷王府的人最顯著的一個區彆就是,一個喜歡打量人一個不喜歡打量人。迎春挺直了腰杆站著,任憑這公公打量,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這公公要巴巴的跑來打量她。公公打量半晌,問道:“你就是那個喂馬的長得漂亮的那姑娘?”迎春左右看看,誠實道:“漂不漂亮我不知道,但我確實是個喂馬的。”“巧言善辯,一定就是你了!”迎春:“???”她不過就是說了句實話,怎麼就變成巧言善辯了?現如今這巧言善辯的標準都這麼低了?公公繼續冷著臉,“姑娘,我警告你,在咱們東宮,一定規規矩矩做人,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東宮不比外麵,這裡可是未來儲君的府邸,行錯一步,說錯一句,那可都是要掉腦袋的事!”迎春無語。在東宮這幾天,她覺得比在殷王度過的幾個月都要開心,這公公說的壓力她絲毫沒有感受到。雖然肩負著容伭的威脅恐嚇,但在這裡不用擔心會見到容伭,不用每時每刻都害怕彆人會因為她而死,也不用擔心自己隨時會死亡。迎春覺得自己活得前所未有的舒爽。所以在東宮這些日子,迎春絲毫沒有體驗到這公公說的行錯一步說錯一句就要掉腦袋的危機感。但是在殷王府的謹小慎微,也進而養成了她小心行路的性格,迎春當即沒有反駁,恭恭敬敬應了一聲是。雖然不知道來人是誰,但小心些總是沒錯的。那公公看迎春這樣順從,當即也就沒說什麼,本來他也就是來看看這個張伯特意提到的姑娘長什麼樣子的,看這姑娘也不像是奸惡之人,十分滿意的點著頭,“倒也是個懂事的,那便收拾收拾,去伺候太子殿下吧。”迎春傻了,真傻了。直到在容淮所居的慶寧宮門口坐了半晚上,她都沒明白過來怎麼莫名其麵就成了容淮的丫鬟。想來她這當丫鬟伺候人的道路還真是坎坷艱辛,一波三折。迎春心裡酸溜溜的,酸著酸著,不由伸出手在半空中握出一個杯子狀,感歎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成三人啊成三人,老天爺你為何要這麼殘忍?”歎著歎著,突然發現對影不是三人而是四人,仔細一看,自己的影子旁邊確實還立著一個人。一陣涼風吹來,迎春從地上彈跳而起。容淮麵無表情:“司空姑娘,又見麵了。”是的,諸位看官早已猜出來了,這個叫迎春的姑娘確實是阿映,為了跟容淮去衡州絞儘腦汁費儘心思的阿映。阿映道:“噢,太子殿下今夜又與白姑娘騎馬去了?”醋酸味隔著大老遠都能聞得見,容淮隔得近差點被這醋酸味熏死。“誰告訴司空姑娘我與白姑娘騎馬去了?”“前幾日不是熠王殿下說的嗎?”“我沒有與什麼白姑娘騎馬,倒是司空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阿映一聽他沒有與白姑娘騎馬,跟個三歲娃娃的臉似的一下子烏雲散開,立即眉開眼笑,“我在等你來著。”容淮:“???”“掌事公公不是說殿下你一直缺個婢女嘛,這不,就把我遣來伺候殿下了。”“所以,司空姑娘作為殷王妃的婢女,原本跟東宮八竿子打不著,是怎麼被送到東宮來當我的婢女的?”容淮麵上毫無表情,月色下甚至有些清冷。這是辭彆這麼些天以來,阿映終於再次見到容淮,結果卻是有點不如人意。他肯定以為她是彆有用心的,事實上她也確實是彆有用心。容淮等了半晌,沒有得到回答,遂又追問:“嗯?所以司空姑娘為什麼會出現在東宮,突然就成了我的婢女?”阿映眼神飄忽著看容淮,“實則,實則我不是突然成了你的婢女的,實則我先前是在馬廄喂馬來著……”容淮的臉色更沉了,“所以紅駒吃多了麥麩生了病,也是你乾的?”阿映欲哭無淚,想找塊豆腐把自己撞死算了。“好,我知道了。那我還有個問題,司空姑娘又是怎麼到東宮來喂馬的呢?”容淮奪命三連問,問得阿映眼冒金星。阿映索性心一橫,眼一閉:“其實是這樣的,我那個,在殷王府實在是待不下去了,便想,另尋一個出路,剛好,我表姐說東宮需要一個喂馬的,我便想著來試試嘛。”說著阿映把衣袖一層一層卷起來,借著月色能看清,那纖細雪白的手臂上赫然的是血紅的傷痕,一道一道的,觸目驚心。那時候容伭說要助她一臂之力,便命府裡的小廝留下了這麼一身傷痕。她在容伭的眼裡,或許連一隻狗都不如。若不是為了那些人的性命,她又怎麼可能會受製於這樣一個魔鬼,她又怎麼可能會懷著陰謀,潛伏在容淮的身邊。容淮看著麵前姑娘一身傷痕,一時間心裡真是百感交集。想起那日在王府看到她,怕也不是什麼失足落水吧。這宮闈之內,要一個人的性命實在是件簡單的事情。阿映眼睜睜看著容淮的眼神漸漸沒有了方才的犀利,他的瞳孔裡,那懷疑的光一點一點散去,“司空姑娘當真是身世悲慘之人呐。”阿映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頗有種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的感動。“那司空姑娘就在東宮住下來吧,待會兒去問小藍子找點藥。”“謝謝太子殿下,您真是個好人。”“司空姑娘客氣了,隻是我一向不需要婢女。既是掌事公公吩咐你來的,你便在慶寧宮留下便是。”阿映點著頭:“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