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說過要保護我的！你不能有事！防風述，難道你要食言嗎？”若薇回握住他的手，聲音哭到嘶啞。“來人！來人……你們救救他……”鮮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他卻依然微笑著看她，毫無怨怪。他很開心，為她擋下了致命的一刀。他是個沒有什麼遠大理想的人，可他現在唯一的理想，就是她能平安喜樂，活下去。“若……若……”他撫摸不到她的臉，講不出那句臨彆的話，他倒在血泊中。“阿述！阿述——”若薇痛徹心扉，哭喊聲聞者落淚，一旁的士兵全背過身去不忍再看。赤卜勒上前，試探防風述的鼻息。“若薇，他還活著。你控製下情緒，先讓人給他治傷！”若薇聽到這句話，如同新生，立馬抹了一把眼淚，幫助赤卜勒等人，將他一起抬到了醫護帳營中。錦書在馬車裡趴了一會兒，眯著眼睛坐到了車頭。“天還沒亮，怎麼不多睡會兒？”陸夔見她還睡眼惺忪地。錦書搖搖頭，“一直做噩夢，睡不著了。”“我們已經進入沙漠了，今天就能到大軍駐紮的營地了。”錦書激動得險些落淚，這一路，她走得驚心膽戰，但也義無反顧。現在，終於要在漫漫黃沙中，撥開雲霧見月明了……顧洺，你要等我。這一次，換我來找你。陸夔見她不語，風裹挾著黃沙撲麵而來，她用手擋住臉，睜不開眼睛。他便解下披風遞給她。“當頭巾用吧，這裡風沙大，娘娘千金之軀，還是避著點好。”錦書還給他，不以為然道：“什麼千金之軀！以前在北苑還不是連肉都吃不上。現在換了個身份，怎麼就還嬌貴了？”“唉，偏就不嬌貴，我才沒辦法，隻能帶你來北朔。”陸夔作出一副命苦的樣子。錦書抽掉他嘴裡叼著的野草，“不會讓你白跑這一趟的。護送一個女人，可以換來很多彆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她眼中相違和的市儈，不禁讓陸夔側目打量。“你倒是洞悉我心中所想嘛。”“你的夢想沒什麼不好，我隻不過是錦上添花，讓你實現得更快一些。你由著我一次，我便幫你吹一回枕頭風。”陸夔眼中流出星芒。他的抱負，從最開始的不想被當作庶子，到能在聖上麵前得到一個展現自己的機會，到現在，是治國安邦，成為雋國朝廷的中流砥柱。他的每一步都有明確規劃，從不多走一步無用的棋。眼前的女子太過通透，她見過他毫無隱瞞暴露野心的那一晚，所以一眼就能看穿他心中所想。但心思完全暴露，又讓他不安。“我知道，作為庶子，不被重視，且要承受許多壓力，對你來說實在憋屈。你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達成你終極的目的，但我希望你對珈華是真心的。不管你的初衷是什麼，她都隻是那個仰慕你的妻子。”原來，她什麼都能看出來。陸夔沉默了半晌，反倒為不用掩飾而感到輕鬆，至少這世上有一個人懂他的抱負、知他的心思，他活得就沒那麼累了。“我的所思所想全被你一語道破。確實，我對兒女情長不甚在意，不管是人間尤物還是蒲柳之姿，在我眼中都是女人罷了，遠不如功名利祿來得誘惑。珈華既是我的妻子，我便會從一而終待她，這一點我也會向皇上學習，一生隻娶一個妻子。”“皇上跟你可不一樣，他是獨愛我一人，而你是對女人不感興趣……”“你信不信，當我們習慣於這種‘彼此相愛’的生活模式後，其實我們就是相愛的，沒必要刨根究底了。這樣維係的關係，才是最持久的。省去了轟轟烈烈，雖然平淡，但總不至於誰負了誰。”錦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希望她的選擇沒有錯。”“皇上不讓我到前線戰場，也是顧慮到我新婚，珈華的感受吧？”陸夔突然問。“嗯。”“皇上愛屋及烏，照顧珈華，你真的很幸福。這一點，我永遠比不上他。”陸夔感歎。“等有了孩子，或許會好些。既然是彆人的丈夫，就先擔任好這個角色，齊家而後平天下，你的仕途才剛剛開始。”“謝謝你跟我說這些。”錦書微微一笑，正想回到馬車裡喝水，一陣風突襲，頭發瞬間在空中散開。她一邊籠著頭發，一邊眯起眼看前方的情況。“糟糕！是沙塵暴！”陸夔警覺地低吼一聲。“啊？”錦書懵然，她從前隻在古人遊記上聽到過沙塵暴，卻不知有一天自己會真的遇到這樣的自然災害。聽說嚴重的沙塵暴，可以把牛羊卷到空中，摧毀一座村莊……“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錦書的聲音很快被淹沒在巨大的風聲中，她重複了很多次。陸夔也失了對策。若是敵人來犯，或是能用腦子解決的難題，他都有轍。可是沙塵暴，他也是第一次遇見，完全沒有應對經驗。天空陰沉沉如末日降臨，呼嘯的風已經將荒漠中的樹連根拔起，卷在空中翻滾，讓人望而生畏。“茫茫沙漠，我們沒有地方可以躲，隻能加重馬車的重量，不讓它被吹走！”陸夔走進馬車，大聲說。“可是隻有我們四個人，能有多少重量？”風沙越來越近，尖嘯的風聲像在追命，不遺餘力地把他們往死亡之路上推。哐啷——錦書剛說完，她就因站立不穩被重重砸在馬車後座。“皇後娘娘！”陸夔驚叫著把她扶到座位上。錦書還好並無大礙，她害怕地說：“馬受驚了。”陸夔也發現了這個棘手的問題，馬不斷嘶鳴轉圈，他們不被風吹走，也會被馬顛死。他思考了幾秒後，果斷拿起刀。“我去殺馬！”錦書一聽，慌了。“不行！殺了馬，我們還怎麼趕路？”“不殺馬，我們現在就會死！”“可是……”“娘娘，現在沒得選了，我答應過皇上，要保你毫發無傷！”陸夔說完要出去，錦書喊了一句：“等一下！”她從包裹裡拿出一副墨鏡，“戴上這個，可以擋風沙。”陸夔錯愕地看了墨鏡一眼，照做了。他跳下馬車，黃沙鋪天蓋地吹來，根本睜不開眼，但他發現，多了一層墨鏡，果然行動起來方便很多。他身手敏捷，滑到了馬的肚子下，找準了它心臟的位置，狠狠一刺！馬悲鳴聲響徹黃沙，血如烈日殘陽，映紅了錦書的視線。她捂住嘴巴，瞪著雙眼看這一幕，為這匹馱著她走了大半個雋國的馬感到悲哀。陸夔用繩子把馬和車身牢牢纏在一起，以馬的重量，若不是運氣太差，遇到超強沙塵暴，他們至少性命無虞了。他平安回到馬車，錦書懸著的心總算落地。沙塵暴持續了不到半個時辰，等停歇後，錦書的腳又再一次踩在了黃沙上。天空又恢複原先的樣子，陽光不明不晦，依然是那片幾乎找不到生物的荒漠，隻是沙子好像又厚了一層。她不禁感歎，毀天滅地的一場風暴過境，無需帶走任何東西，卻可以淹沒一切。好在他們是自然界中生命最頑強的那個物種，不然也隻能任它宰割。“結束了。”陸夔輕聲說。“是啊，結束了……”過了一會兒，錦書忽想起什麼，“我們還剩下多少水？”“可支撐到天黑前。”“萬一天黑前我們沒到，豈不是都要渴死。把馬血裝滿罐子帶上吧，我們沒乾糧，撐也要撐到營地。”陸夔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好。”顧洺，雋國不是你一個人的國，也是我的國。我要和你一起守衛，並肩作戰。錦書腦海中浮現顧洺的容顏，就又充滿了前進的動力。烈日灼著脆弱的肌膚，和眼皮越來越沉的眼睛，她好幾次出現了幻覺，她看到了小查子。可當她想到，小查子已經死了三年了，眼前出現的絕不可能是他，錦書就不寒而栗，找到陸夔收集的馬血，猛灌了幾口。血的腥味嗆得她連連咳嗽，眉毛眼睛皺成一團，忍著強烈的惡心才咽下去。所有人都奇怪地看著她。錦書哂笑解釋道：“沒想到馬血派上這用處了。出現幻覺時，你們可以和我一樣。”從烈日當頭走到了天幕漆黑，繁星披身，錦書完全靠著意誌力在前行，不死不休。當她看到前方有成片的火光時，僅剩的最後一點力氣終於宣告脫空，維持著她清醒的念想，也隨著她的倒下隕滅。終於……到了……可是我好累，我實在支撐不住了……顧洺，至少我睜開眼，可以看到你了吧？那最後的這段路，就容我偷個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