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門外傳來冬雪的聲音。“應是川貝枇杷露熬好了。”顧洺說著去開門。兩人在門邊說了一會兒話,進來後卻沒見他手裡有碗。錦書好奇地問了句:“是不是熬好她自己偷吃了?”隻見顧洺臉色沉重,一副沒想好該怎麼說的樣子。錦書收起了玩笑,“是不是太醫說了不好的事?沒關係,你說吧,我能承受。”“不。是殺了小查子的士兵,來求你賜血,救他一命。”錦書眉眼舒展,聽不出語氣中是什麼情緒,“你說,我該不該救他呢?”顧洺眸若深潭,她的反問就向一顆拋入潭中的石子,她想看看這潭有多深,他的眸底卻遲遲沒有泛起漣漪。“這事兒決定權在你。”錦書徐徐一笑,她第一次在顧洺眼皮子底下,耍計謀獲得了勝利。顧洺是多敏銳的人,這一刻他必定已知她設的這個局,而她正好也想看看他的態度。“你氣我嗎?”錦書問。“氣你什麼?”“氣我騙了你,氣我不給他賜血。”顧洺摸著她的臉,深情不摻半分虛假,“你製造了一個這麼久我們獨處的機會,我怎麼會氣你?”錦書怔住,“可是戲文裡都是這樣寫的,會因為自己被蒙在鼓裡而很氣憤。”“氣憤是弱者才會做出來的事情,我顧洺的女人,有這般瞞天過海的手段,我很是欣慰。”錦書歎了口氣,“我和你所了解的那個阿鯉,很不一樣吧?我習慣示弱,但其實我並不軟弱。”顧洺寵溺地將她抱在懷裡,“不管你有多少麵,都是我喜歡的阿鯉。我牽於君臣的關係與仁義,無法為你報仇,本就是虧欠於你。既然你親自報了仇,我也無話可說。我敬佩每一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惜付出的人。”“謝謝你,顧洺。”“謝我什麼?”錦書臉蹭著他衣領上的金絲線,“你的包容,你的理解。”顧洺戲謔地挑起她的下巴,“那你該怎麼回報為夫呢?”錦書掰掉他的手,揚眉道:“先等你明媒正娶了再說。”有時候顧洺挺苦惱自己為何這麼優秀的,以至於自己想娶的人,都不同於世俗之流,甘願臣服於他的魅力之下,那麼難追!換作是彆的女子,早就迫不及待對他投懷送抱了。可她呢,把他的精明學了個十成十,懂得跟他談條件,偏要將他的心放在火上炙烤,不撒鹽也不放糖,慢慢地熬到快熟透了,才肯作罷。以至於每次抱著她的時候,都是萬爪撓心,胸口的燥熱根本經不起她的溫香軟玉。這個君子,著實當得太難受。連若薇都不懷好意地慫恿,“皇上真是放著後苑……哦不,後宮粉黛三千,視而不見。隻為一人折腰,還非要扮演坐懷不亂的君子。屬下都替您委屈呢!”說完,忍不住掩嘴偷笑。顧洺冷著臉用劍柄敲她腦袋,“朕看以後誰來收你這隻妖!”若薇吃痛捂住頭。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什麼東西,麵色突然變得沉重。“皇上,有件事……屬下忘了跟您說。”“說吧。”“誤殺小查子的那個士兵,昨天夜裡自儘了。”顧洺沉默片刻,“撫恤好他家裡,此事以後不要再提。”若薇還是忍不住感歎,“這阿鯉姑娘是真狠啊!兵不血刃,不出府門也能為她舊仆報仇,利用心理恐懼就能讓人自儘而亡。以前真是沒看出來……”“是啊,她不斷給朕驚喜,讓朕忍不住繼續挖掘不曾了解的她。成為朕唯一的皇後,她當之無愧。”“阿鯉姑娘膽識過人,恭喜皇上喜得良人!接下來,您且等著看,她會如何處置這一府被您自己閒置的‘妃子’吧。”顧洺想過將這些還沒來得及封妃的妾室,遣散回母家,但被錦書攔下了。“她們隻是活在權勢下的影子,本身並沒有錯,被自己的丈夫趕回娘家,本就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以後也不會再受人尊重。每個人都應該有一次為自己選擇的權利,不如讓她們自己選擇,是留下還是離開吧。”顧洺覺得這個想法新奇,但隱有憂慮,“你倒是很會為她們考慮,但有沒有想過,在她們眼中,你鳩占鵲巢,想故意和你對著乾,並不難。”“可我有寵愛傍身,可不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呢!”她得意的小表情讓他頗為歡喜。“她們若是與我對著乾,無非呢就是選擇留下。但意氣用事和聰明人之間,隻隔了一個‘利’字,看不到未來的人生是很絕望的。你呢,也彆這麼自信。你憑什麼認為她們坐了這麼多年冷板凳,還願意相信你會給她們溫存呢?”“隻要十個裡麵有一個,不按常理出牌,日後都會成為隱患。”顧洺一語雙關,也是旨在教她“斬草除根”的道理。錦書負手在庭中踱步,“隱患……你是想讓我,隻考慮自己的主觀意識,將她們全送出去?”顧洺點點頭。“不。”錦書自在一笑,“斬草除根,她們是草,你是根。我會善待留下的人,她們不會有機會成為我的危機,因為我會是無人可替代的。”“你這份自信,我尤為喜歡。”顧洺讚許。錦書轉身,對他粲然一笑,“要讓自己不斷變強,而不是一直擔心彆人會威脅到自己。”顧洺對她招手道:“既然你說得這麼有道理,過來,把栗子吃了。”看到那一盤已經剝好的栗子,錦書笑嘻嘻地在他身邊坐下,伸著腦袋,示意要他喂。顧洺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將栗子塞進她嘴裡。看她嚼得津津有味,一臉滿足,他自己也仿佛吃了蜜一般。平白多出一個人,淩駕於所有人之上,後苑的女子自然是不答應的,個個看錦書是眼中釘肉中刺,拿她沒辦法,於是嘴上也要占上風。錦書都充耳不聞,她們這樣窩裡橫的人,她見多了。“又是你,嗬,為什麼明明你不屬於這裡,可最後來到了府裡?”玉瑚笑得諷刺。禁閉中的她饒是消瘦了也是個美人,隻是嫵媚的眼中失去了鬥誌和光采,有種不同往昔的頹敗。“你贏了,現在以勝利者的姿態來探望我這個生不出孩子的廢物?我最恨你惺惺作態的樣子!明明心中有欲望,卻還作出一副清高樣。你自己不覺得很假嗎!”關於玉瑚的事,錦書在顧洺那裡得知了些,但當她自我貶低時,錦書還是隱隱為她感到難過。“生不出孩子的廢物,和窮儘一生隻為和一個男人產生關聯來比,哪個更沒出息?”錦書言之鑿鑿。玉瑚輕蔑地嗤笑,“你懂什麼?我不依附他,什麼都不是,母家視我為無用的棋子,夫家亦視我為敝屣。沒有孩子,我連被尊重的資格都沒有。你一個上來就有他全部寵愛的女人,憑什麼質疑我的人生?”錦書找了個位置坐下,不緊不慢道:“你覺得我站著說話不腰疼,但我是來告訴你,夢該醒了。”“我的夢已經死了……”“你的夢不該死。你喜歡孩子,我陪你去認養一個,餘生,就為自己活吧。”玉瑚眯起眼,湊到她麵前,似要把她看穿般,“嶽錦書,你想把你的對手一個個清除,好稱心如意是嗎?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得逞的。”錦書淡淡地說:“你這又是何必呢?顧洺他生性絕情,第一次不會動心,便是之後的十次百次,也不會動心。這麼多年了,你隻知道如何討他歡心,卻不知你入府的目的就已讓他反感。”“可我從沒做過出賣他的事!我愛上他了,想安安穩穩地伴著他過日子,生幾個孩子,一起變老……現在連讓我待在他身邊,都這麼難嗎!他就厭倦我如斯!”玉瑚跪坐在地上痛哭,錦書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子紮在她心上,可無奈句句實話,這比顧洺親口告訴她這一切還要痛。對一個人深情,便是對其他人的絕情。可誰又知道明天坐在這裡哭的,又是誰呢?玉瑚知道她今天來是好意,便咽下了這句充滿恨意的報複。錦書自然早就想過,也許她們的結局就是以後自己的結局,到時即便再難過,也不要為一人牽絆,失去了自己。“我就是作了將來也會成為舊人的打算,才不想對你們都抱有惡意,落井下石。我會去勸彆人離開,但我希望你能留下來,協助我打理後宮事宜。”玉瑚錯愕地看了她一眼,“你眼裡容得下沙子?”錦書遞給她一塊絲帕,“顧洺是我的,但皇上是雋國子民的。我有他的愛足矣,但我還無法勝任帝妻這一角色,我需要你來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