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場恩怨,不過源於一場風花雪月。那時的林施與,十七八歲的年紀,血氣方剛,愛上一個名字如詩如畫的姑娘,卿畫。卿畫是林施與東奔西走討生活時,從人販子手裡救下的女孩。自那,她便像影子,默默地跟在林施與背後,不求同甘,但求共苦。接著,像所有青梅竹馬的美好故事,兩人生情。後來,幾番轉折,林施與方知卿畫竟是外城大戶人家子女,她天性善良太易相信彆人,才被拐賣到這裡。林施與同她一起回到卿家時,受到了熱情款待。住上好的廂房,吃上等的飯菜喝醇香的酒……卿畫被卿家夫婦和親戚圍個滿,直到女生在眾人麵前指著林施與,在卿家夫婦耳邊低聲說了什麼,笑得幸福。林施與端著酒杯,很敏感地注意到兩老的笑容瞬間僵硬起來。果不其然,當天夜晚,卿父便敲了林施與的門,說著老套的要他知難而退的話。林施與聽在耳裡,記在心底,淩晨時候便收拾了行裝,趁夜想要獨自離去。並不單因他自卑。更重要的,是現在的自己,的確不能給她安穩生活。他能給的,也不過是一顆不值錢的心。那夜,林施與開門不過走了幾步,背後的包袱卻被拉住。他回頭,女生的麵龐在暗夜裡顯得特彆鮮亮。她將剛剛換回來的書家打扮,統統又換回了同林施與在一起時的模樣,木釵布裙。卿畫掃了掃幾縷耳邊的發,對林施與笑得施施然:“想丟下我自己走,哪兒那麼容易?”她從來不是看中門第的膚淺女子。彼時,林施與想開口說什麼,卿畫卻將他打斷,抬手作發誓狀,眼睛晶亮:“上邪,山無棱,江水為竭。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一句詩,推翻林施與所有理智。有衝動在林施與心中生根發芽。好像那瞬間,他什麼都不想要,什麼都可以不要。於是不由分說拉了女生的手,轉身想要離開,整個院子卻突然間燈火通明。一群下人,卿父站在之首,怒不可遏地想將林施與和卿畫分開。哪知女子卻握得死緊,將另隻手也伸出,吊住林施與的胳膊不放。林施與永遠記得,是深秋,卿家院子裡的黃葉落了一地,在固定角落堆成厚厚幾遝。她穿得單薄,從開始到最後也沒將握著自己的手鬆開。反而抬起另隻手,在父親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下與之重重擊掌:“生老病死,各不相乾。”很多年後,林未然為了周繼之與林施與擊掌……當女孩死咬著唇,將最後一掌印上去的時候,林施與的腦子裡那張麵容便愈加鮮活起來。那麵容好似衝破了時空跳脫了回憶,再度站在自己麵前。所以那時的林施與很迅速轉了身,不想被在場任何人看見,自己竟在瞬間,兩眼淚流。他願意讓林未然走,是因為那時的林施與已經知道,有些愛情真的是一場宿命,不受人為控製。哪怕你明明很清楚,前邊是鋪天蓋地的大水,是讓你灰飛煙滅的熊火,可你依然選擇奮不顧身。後來,林施與同卿畫情意萌動的夜晚,他覆在女子身上,親吻她的鼻尖:“真傻,跟著我,隻會顛沛流離。”卿畫卻笑開,伸手撫平男子眉間皺起的川字:“沒關係,就算永遠顛沛琉璃,你也是我沿途最美的風景。”經年後的林施與,偶爾會責怪。責怪當初的卿畫不該說那句話。不該對他說,你是我最美的風景。因為她不說,林施與想要成為人上人的念頭便不會那麼強烈。因為從那一刻起,他是那麼那麼想要當好她的風景。他想將世上所有最好的東西,全攤在眼底,自己細心篩選,再送到她麵前。他容不得自己碌碌無為一生,讓身邊人永遠為下一頓的柴米油鹽擔心。所以當林施與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經久,有了一切該有的勇氣和謀略,隻差一根橄欖枝後,文氏的出現,文老的賞識,可謂是一把直接登天的梯子。與文氏的交往,乃至於結婚,林施與都是瞞著卿畫的,能瞞多久便瞞了多久。他卑劣地想,當自己一步步操控了全局,有了專屬於他的領域,必定會給卿畫最好的交代。可縱使他如何聰明,對方依舊知道了,紙始終包不住火。更何況,憑文家當時在上海的影響力,婚禮怎麼能不滿城轟動,風光一時?婚禮那天,林施與被眾星拱月地圍在中間,卻有人突破了重重人群站到自己麵前。眼裡的那張素顏,與自己的衣著光鮮形成鮮明的對比。女子仰首,不吵不鬨,隻是用眼神無聲詢問。直到那刻,她也是維護著他的。林施與忍住心中悲戚,想要解釋,卻發現無論如何解釋,這原本就是一場背叛。得到無聲的答案後,卿畫閉了嘴卻。她垂首,轉身離開,腳步越來越快,直到飛奔起來,目標卻不是大門,而是院外的雕花大柱欄杆。意識到什麼後,林施與想上前,卻已經來不及。眾人對這一幕感到無比驚詫,高聲議論,看血順著女生的小腿沁染入地。林施與突然想起,兩人的最後一次見麵,他騙她說有事要去外地,實則是在文家籌備婚禮的時候,卿畫滿臉溫柔,她下意識撫了撫肚子儼然道:“等你回來,我有好消息告訴你。”而如今,再沒什麼好消息,這個好消息,成為林施與一輩子的惡夢。她的行為,讓林施與驚覺,縱然卿畫有世上最溫柔如水的名字,但愛情是她的全部。她可以愛得比風沙更恨,而相對的就能決絕得比風沙更恨,剛烈的不像女子。婚禮當天見紅不好,聞訊趕來的文氏很迅速的拉住臉色及其惡劣的林施與。“全城的人都在等著你,施與!你想要的人生,我都能給你,而你的心,我不介意,我甚至可以容忍以後稱她一聲妹妹……”這樣大氣的承諾讓林施與以為,真的可以兩全其美,心底稍安。卿畫被文家下人送到醫院去,在場的人漸漸忘了這個小插曲,隻當是意外,但林施與卻一直心神不寧。縱使文氏的話有安慰到自己,可聰明如林施與,又怎會意識不到,他再也不是卿畫心中最純白美好的風景。新婚燕爾,林施與不能有大動作,強忍著沒去醫院探望。幾天後,醫院卻傳來消息,卿畫死了,死在那次流產裡。當時的林施與正在同文父引薦的商家們吃飯,有人來附在耳邊報告消息,他眼神騰空了十幾秒,而後看著眼前那些因利益關聯而顯得虛假的笑容,突然有些作嘔。可最終,他隻是淡然地舉起酒杯,聽著聲聲讚賞和道賀,眼睛慢慢紅。是從那次真正開始改變的吧。從今往後,什麼都不放在眼底,定的目標既高又遠,勇往直前,帶著股狠勁兒。可十餘年後,當林施與牽著林未然的手,在這城市的繁盛燈會上與記憶中的女子狹路相逢,自此所有驚天巨浪拉開帷幕。當初文氏去過醫院,所有勸退之類的話統統被卿畫堵在喉嚨。“幫我出城,然後,說我死了吧。”她擲地有聲說。臉上明明是波瀾不驚的表情,說出口的話,卻讓人毫無置喙的餘地。愛,恨,走,留,她能夠劃分得很清楚,性格如此。就像當初決定要跟著林施與天涯海角,萬分孤勇。文氏一想,何樂不為?當即買通了醫生,開出假的死亡證明書,以文家的勢力,這並非難事。隻是林施與被瞞這麼些年,心臟每天在暗處跳得劇烈,在在都叫囂著悔不當初的這麼些年……必須有人為他的憤怒買單。文氏膽敢欺騙他,那就死。許一敢娶卿畫,那就死。滅許家門,一百三十二口,不過一夜間的事,卿畫愧不當初,不願苟活自刎殉義……獨獨漏掉了周繼之,卿畫同許一的孩子。或者,應該叫許至楠。那麼,現今所有的仇恨都有了解釋。今天所有的報應,都因果有循。其實,林施與曾經調查過周繼之,在周繼之反撲的時候。雖有些不容易,但絲絲縷縷的線索牽扯起來,還是讓林施與看出了端倪。可他明明該做些什麼來防範於,卻什麼都沒做,反而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疑似微笑了。當大火如颶風過境的時候,是後半夜,火勢從後門至花園這樣蔓延過來。那時的林施與還很清醒,他仰躺在二樓書房裡的太師椅上輕搖,期間側首看了看玻璃窗外的紅光越來越大越來越靠近,聽樓下有人在尖叫在逃竄,最終依然是回過頭,粗繭指腹摩裟著手上的泛黃照片,對記憶中的容顏笑得溫柔,褪去浮華——欠下的債,卿畫,其實我都甘願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