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毅一死,周繼之與林施與的戰壕正式吹響。不出周繼之所料,外界大多罵他忘本,不知好歹,年紀輕輕就想翻雲覆雨,未免不把那些老江湖放在眼底。尤其是城西夏家,在眾悠悠口中算領頭軍,明裡暗裡壓他們的生意。風聲傳到安小笙耳朵裡,他還算沉著,並沒像以前那樣喊打喊殺魯莽行事,周繼之很滿意。難得被讚,安小笙玩兒似地坐在椅子上轉了個圈,西裝筆挺得意洋洋地:“都是跟哥學的淡定。”至於張武那單生意,始終沒讓林施與如意。老狐狸眼睜睜瞧著周繼之與荊立,明目張膽地在他眼皮子底下牟取暴利,卻絲毫沒辦法。少了蘇毅這隻胳膊,他身邊似乎沒個能完全信任的人,任何事都得自己親力親。畢竟上了年紀,有些吃力。再看周繼之那頭,趁勢合著荊立那幫人吞了他手下好幾個地盤,連削代打,勢如破竹地。最近風聲緊,林未然上上下下都由林家司機接送。林施與也處於易怒期,為了避嫌,她最近很少見周繼之。這天下學回家,剛進門,她便被林施與叫住,久未見的慈父表情。主廳裡,夏子玉也在,依舊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林未然心裡默,大概猜到點什麼。果然,林施與握著女兒的手,開場很直白——“原先想著采納你的意見,再留你一段時間。不過然然,你這年齡的確不小了,你看街上哪戶人家的姑娘不是年滿二十就嫁作人婦的?我知你和子玉都接受過新式教育,腦子裡滿是新派作風,不過這兒女婚嫁,老祖宗的規矩還是應當遵守。女子求什麼?求的不就是如意郎君?我這做爹的,身子骨也不知道能撐多久,想早點看兒孫滿堂……”林未然心底一沉。她知道林施與這次沒開玩笑,甚至沒有商量的餘地。如今周繼之猛虎出閘,林施與應對不暇,夏家便是最好的同盟。林家,林未然將眼角餘光投給對麵的夏子玉。接收到她的眼神訊息,夏子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大意是讓她現在不要說什麼反抗的話。雖不解現在火燒眉毛,夏子玉依然淡淡的原因,可林未然心知肚明,此時不反抗,等婚訊發布出去,更是覆水難收。深吸幾口氣,林未然從父親手中緩緩抽出指頭。她的頭低了,口氣卻硬,也是一副毫無商量的表情——“我不能嫁給他。”林施與驚訝。自打走了趟法國,這女兒開始對自己惟命是從,已經鮮少從她口中聽見一個“不”字。夏子玉適時起身,往林未然身後一站,企圖打馬虎眼:“伯父,然然的意思是她還在念書,等畢業了再說不遲。統共也就小半年的時間,我等得起。”聽了夏子玉的話,林施與難看的臉色有稍稍緩和:“女子家讀那麼多書做甚?識大體便夠了。這件事我也同你父親事先商量過,父母之命該聽還是得聽。你帶她去趟學校,辦休學吧。”見夏子玉發了言都覆水難收,林未然一咬牙,聲音比剛才大了些——“抱歉,父親,我想嫁的人不是他。”將話換了個方式說,這下連夏子玉都被她的直白給怔在原地。林施與眯眼,“不想嫁他,你想嫁誰?”暗含威脅的口氣。林未然沉默對答。林施與並非傻子,見她欲言又止,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張臉,一張讓他想狠狠撕碎的臉。他大怒,從椅子上站起來,聲色嚴厲地:“那混賬玩意!”他遙指女孩:“我現在什麼也不聽,就說兩件事。書,你彆讀了,給我乖乖等著上婚車!人,不許見了,在上婚車前一步也不許出家門!”聞言,林未然想反抗,與家裡的下人大打出手。下人不敢真的傷她,有苦難言,夏子玉立馬做和事佬:“伯父,等我與然然好好溝通一番……”不料林施與反推他一把,大喝,“你也要反天不成?!”說完對著下人言辭厲色地:“今兒不把小姐弄上樓,你們全都彆活了。”那些人得令,放開拳腳,林未然終不敵。林未然的房間二十四小時有人站崗,透明玻璃窗也被人從外邊上鎖。她坐在窗邊看風景,後花園裡幾支素心蠟梅開得極好。花被純黃,心蕊淡現。雖隔了窗,但見它生得如此朝氣,林未然似乎能聞見馥鬱的濃香。臨近午時,有人敲門,是送午飯的來了。她被關了四天,整整四天與外界斷絕一切聯係。中途夏子玉來過一次,企圖帶她逃跑,卻被林施與窺破逮了回來。自此,連夏子玉也被夏聶下了禁足令,直到婚禮結束,不允許他踏入林家半步。據說兩人的好日子被定在新年當天,喜上加喜……傭人將飯菜端進來後就退了下去,林未然一邊低頭用餐一邊思索,脖頸上的那塊玉順勢滑出。她伸手一握,滿是冰涼。自知反抗不過,林未然不做無用的掙紮,每天都好好進食,隻為補充體力冷靜思考,找機會逃脫。希望夏子玉沒像她那樣被完全禁足,這樣他應該能接觸到周繼之,說不定有法子將自己救出去。七日後。夜。林未然淺眠,聽見樓下有聲響,嘈嘈雜雜聽不真切。她打開門要下去,卻被門口守著的兩個人攔下:“小姐,請彆叫我們難為。”知道他們隻是為林家賣命,並沒什麼錯,林未然複又重新進房間,將門關上。不過方才走出臥室的幾秒,她耳朵尖,已經聽見有人闖了進來。她懷疑是周繼之。可月末半刻鐘後,一切又回複平靜,林未然不禁有些失望——不是他?還是談判失敗?諸多疑問在腦海閃過。自此,林未然再也無法坐以待斃。在被關的第九天,她開門吩咐門口站崗的其中一個小廝:“通知姥爺去,就說有要事商量。”與站崗的隊友叫換個眼色,那人不疑有他轉身離開。林未然明白,硬闖出去是不行的,她那點三腳貓功夫和這些玩兒命的沒法比。她早打好了算盤,等人一走,迅速關上門,從裡反鎖。光憑一個人的力量要撞開厚實的房門,難度很大,林未然抓緊時間籌謀。她拿過桌上被騰空的中型雕花首飾盒,捏了又捏,最終用力擲向玻璃窗。須臾,隻聽得巨大一聲響,外邊的人要強闖,果然砰砰幾聲打不開。玻璃裂得太開,四周滿是尖銳的刀刺般。林未然身形雖小,但稍不小心,那些銳利便會紮到她的胳膊、大腿,等等。還好是冬天,她特意穿得厚,尖銳物隻將外套劃出好多條口。房間就在二樓,但當初修建的時候為了不被傭人打擾,建得比一般高。她小心翼翼蹲在窗前打量……門外是一聲接一聲的碰撞,身前是刀尖一樣的利器,眼下是危聳高樓,說不怕是假的。一種抓心撓肝的恐懼將林未然緊緊裹住。門終於不堪重負應聲而開,一群人蜂擁而近。——唯一的機會了。林未然閉眼告訴自己。接著頭也不回,終於閉眼咬牙,往下跳。樓下是一連片薔薇,花敗了,刺依然在。林未然翻滾了一大圈,膝蓋傳來一陣鈍麻。鈍麻過後,隨之而來的是被尖刺戳開皮膚的猛烈疼痛,逼得她不得不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下人們已經朝這個方向靠近,林未然聽見聲音,這才強撐精神翻身而起,直往後門跑去。幸虧沒崴腳,她暗自慶幸。近了,近了,後門近在眼前。女孩悶頭往前衝,手指即將碰到鎖扣,那大門突然自己打開來。林未然下意識抬頭,滿身怒氣的林施與出現在她眼前。“不孝女!”林施與氣得差點劈頭蓋臉給林未然兩耳光。他大步靠近,手已經揚起,最終死瞪著眼前的人,沒有落下。知道他的脾氣多暴躁,林未然壓根不躲,隻微微偏了臉,站在原地當雕塑。片刻,平常幾個照顧林未然的下人抖著嗓子為她說好話——“原諒小姐吧老爺,她再也不敢了……”那奴婢被林施與一推,腦袋撞到大紅門上,血和門的顏色分不清。林未然怒了。她忽而抬頭,豁出去般,一字一句道:“憑什麼為了你的一己私欲,就要犧牲我一輩子的幸福,讓我終生都陪在不喜歡的人身邊?”她固執己見地:“總之我和夏子玉的婚禮無論如何也舉行不起來。您今兒要是不讓我走,乾脆就打死我,免得心煩!”多少年了?林施與問自己。她這幅刁蠻模樣,他究竟多少年不見?林施與曾以為,林未然的戾氣早被磨平,不料隻是隱藏在心底,沒顯露在外。很難說清林施與此刻究竟什麼感覺。他自己的女兒,他能不了解?倔起來,與他不相上下。她若是真不願,他留得住她的人,最後興許也是一具屍體。父女倆對峙良久,林施與終冷著聲音吩咐下人遞鞭子,“你想死,我今天就成全你!”在場的人無不倒抽涼氣。他們家小姐細皮嫩肉的,哪裡禁得住鞭子?就連他們做錯事,受下人幾鞭子都挨不過去,更遑論還是林施與親自動手。豈料林未然冷冷一笑,頭顱高昂,無所畏懼的模樣——“不意外,這種事情您駕輕就熟。就像殺死我母親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