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去了哪裡?”灌著風的路口,離桑禁不住掩麵問。這一問,幾人都麵有難色,支支吾吾就是說不清話,離桑心下便了然了。除了落雪,還有誰能讓安小笙這麼欣然奔赴?也難怪,幾乎下麵的人都知道,落雪這個名字,在離桑麵前就是禁忌,觸碰不得。他們都知道她的心思,卻從來不多事去破,怕引起反效果。離桑此時千滋百味難說清,她提步要走,遠遠發現兩個熟悉的身影正靠近,是林未然和周繼之。那二人是並肩的姿勢,女孩隻要稍稍偏頭,便能倚上男子寬厚的肩,可他倆恍若未覺。見狀,離桑一下子朝前大跨幾步,躲開去。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躲開。隻是那副養眼怡情的畫麵,在此刻她的眼中,如此刺眼。昏黃路燈下有疑似碎屑的塵埃在紛紛揚揚,猶如離桑此刻的心,久久難安。是羨慕嗎?她想是的。羨慕到,隻是去直麵彆人簡單平凡相處的一幕,都覺得是在承受刑罰。離桑將臉隱在黑暗中,用食指指腹在牆上寫那個簡單好看的名字,一筆一劃:安,小,笙。寫得最好的三個字,念得最多的三個字,她最喜歡的字。安和笙,安穩一生。離和桑,離亂憂傷。果然是不相配的。林未然同周繼之快到賭坊門口時,夏子玉卻從對麵的酒樓衣冠楚楚地下來。沒想到會遇見,夏子玉一愣,林未然亦同樣。但片刻,當她眼睛無意地掃到周繼之的表情時,她所有的訝然都在瞬間收了起來。夏子玉應該還有事,沒過來打招呼,徑直上了車離去。他前腳一走,林未然語氣悠悠:“我說你今天怎麼想起約我散步,你應該一早就知道他在這裡有應酬吧。”不是詢問句。周繼之也不否認,淡淡揚唇,“我以為我隻是在幫你做早就下好的決定。”語畢,林未然重重呼出一口氣,裹著霧氣消散。翌日。林未然在餐廳坐了好一會兒,夏子玉才風塵仆仆現身。男子一進門便脫了外套,對著她笑意盈盈地:“萬萬沒想我有朝一日也能被“寵幸”,受你主動邀請。”林未然白他一眼,手上卻幫忙將餐盤之類的東西移過去,不疑有他地問:“和蘇裡怎麼樣了?”夏子玉嘴角笑意更開,“你特意找我來,怕不是想了解我們的進度吧?”問話間,男子幾根手指敲打著紅木桌麵,盯著林未然瞧。見她不說話,他體貼地主動開啟話題:“與周繼之有關?”此言方出,林未然切牛排的手無端頓了下,夏子玉聳肩:“然然你知道嗎?有時我很痛恨自己對你的了解,了解你被說中心事的樣子。”林未然終於放下手中刀叉,“為何不是好事?”她疑惑:“了解我的話,就永遠讓我討厭不起來。”“可是也喜歡不起來。”林未然勉強笑笑,“你也不需要我的喜歡呀。”接著是各懷鬼胎的良久對視。仿佛大半個世紀過,夏子玉總算直奔主題:“彆輕舉妄動。”他告誡道:“你爸那邊,你去說是行不通的,指不定會造成反效果。解除婚約這件事得慢慢來,我也得找機會和我家老頭子攤牌。”林未然難得聽話地點點頭,“你和蘇裡的事……如果需要我去和伯父溝通,隨時打招呼。”夏子玉身子後仰,凝視窗外車水馬龍,濃眉微皺:“感情的事,誰說也勉強不得啊。”“怎麼?和蘇裡鬨矛盾了?”夏子玉忽略她的文化,轉頭已是慣然吊兒郎當的模樣。他招來服務生,替林未然點了道芝士,“這家店的芝士不及法國正宗,但可以解解饞,我記得你那時很喜歡。”林未然狀似沒多想,顧左右言他地提起往事:“綻言也喜歡。”這次夏子玉竟沒像往常一般回避,反而頭一點:“說到她,在對待感情這件事上,你倆還挺像,倔強、孤勇。隻是然然,你考慮清楚,那個男人,他不會保護你的——“不錯,以周繼之的魄力和手段,假以時日,他定有屬於自己的王國。可直覺告訴我,他不會為了你放棄想要掠奪的東西,哪怕丁點。也許你會反駁,真有那麼一天,又有誰敢輕易來太歲頭上動土?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是他呢?如果是他親手傷的你,誰也救你不回。”直覺地想逃避這個問題,林未然起身要走人。夏子玉也不攔,看著女生的背影逐漸變成小點,消失不見。他坐在原位苦笑:“還是這麼任性,一不高興就走人,害。”林未然去了周繼之的新房,那幢新翻修的小洋樓。傭人來開門,恭敬地稱呼她:“小姐。”她點頭示意往裡麵走,一眼便望見周繼之在接電話,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林未然接連聽那人“嗯”了幾聲,最終說了句:“悠著點,涉及麵太廣。”這才掛斷。“怎麼了?”他一邊踱步過來一邊問。方才和夏子玉一番談話,林未然不知從何說起。望了眼牆上的壁鐘,周繼之起身穿外套,“走吧。”她不滿地嘟嘴,“剛來,就趕我走!”周繼之承接了她的小脾氣,從容道:“突然過來肯定有事想說,在這裡你會覺得不方便。”林未然舉手投降。出門走不了幾步,便是喧囂街道。周繼之一直與林未然保持著半步距離,好一會兒忽然說:“林未然,你是不是沒談過戀愛。”男子表情似笑非笑地,輪廓柔軟無比。女孩腳步一頓,不服輸地眨巴幾下眼,“誰說的?”語畢,她主動伸出手去拉男子的指頭,毫無猶豫。周繼之按耐住突然加快的心跳,“然後?”林未然轉身,拉著他的手,引領他一步步朝前走:“然後,送我回家啊。”十二月的天,雖沒飄雪,溫度卻越來越寒。林未然曝露在空氣中的手指有些僵,卻從始至終沒鬆開。直到感覺那隻被自己拉住的大手,輾轉一番,反將她整個裹進寬厚手掌。霎時,林未然聽見自己心底的歎息——他們都說,你會傷害我的,周繼之,連我自己都清楚。隻是對錯的界限早已模糊,我唯一唯一不能抵禦的,便是每每見到你時,心間的悸動。或許,有例外呢,周繼之?光陰斑斑,我至少能成為你的習慣。那段日子,周繼之和安小笙有了些許作為,下麵便有人開始不安分,借著二人的名字耀武揚威,其中一個叫阿四的小痞子首當其衝。明明是他算錯了籌碼,賭坊客人要求補上,他還耍賴地惡語相向,甚至動了手。當時若非他人拉著,搞不好會出鬨出命案。離桑照慣例去賭坊尋安小笙,進去卻發現下麵的人臉色謹慎嚴肅。她被帶著往二樓去,還沒有走到頭,便聽見一陣道歉求饒聲。離桑毫無忌諱推門而入,見阿四跪在地上,回頭見她,立馬叫嚷著要她幫著求情。離桑張了張嘴,話還沒有說出,安小笙武斷地一揚手,意思叫她彆多管,那些話離桑便再說不出口。那是離桑第一次看見安小笙真正耍狠的模樣。不是從小與她打打鬨鬨那種粗鄙。其實安小笙也並沒怎麼耍橫。相反,他根本沒說臟話,僅僅隻是冷眼瞧這眼前的人,周身帶著不可忤逆的氣勢。那氣勢是從前的離桑萬沒想過,會在安小笙身手出現的。那種有些不近人情的態度,,令她直覺地感到有什麼東西在改變,但分辨不出是什麼。安小笙隨意打量了眼前的姑娘幾番,在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將一把匕首扔給阿四:“你知道該怎麼做。”接著,在一乾人等的目光下,他肆無忌憚地攬過離桑的肩頭往外走,儘管手掌下的人似乎莫名其妙抖了一抖。休息間。安小笙伸出手指拉過離桑的臉,左右搖晃觀看,很仔細,幾番折騰後發現沒什麼異樣才作罷。離桑知道他是擔心自己會不會又成了母親的出氣筒,心裡本應是歡喜地,奈何她莫名歡欣不起來,氣氛莫名膠著沉默。照理說,按著安小笙以前那嘰嘰喳喳又莽撞的個性,他兩之間是不該有所沉默的。然而此刻各有所思,兩人分彆打著腹稿,卻統統開不了口。離桑這邊,在回想方才安小笙懲罰下人的冷硬模樣。安小笙呢,則在猜測剛剛下樓時,他攬女孩的肩膀,她是否真的發過抖?最終還是離桑鼓起勇氣,她張了張嘴,開門見山道:“安小笙,我好像……快要不認識你了。”我快不認識你了。不可否認地,初初聽見這句話,安小笙的胸口鈍重地扯了下,一小下。並不是因為離桑的指責,而是因為,他居然找不到理由去辯駁。他再也無法像從前那般,跳起來高聲反駁,最終男子隻能佯裝無所謂地撇唇道:“桑桑你不懂。”“你不懂。”他斟詞酌句說:“若繼續按照我以前的風格,大事化小、沒頭沒腦,遲早有天會被彆人踩著上位,一並吞掉。現在,我前麵有哥擋著,可沒人能一輩子做誰的保護神。正如我當初對你說的,我想強大起來,我必須強大起來……強大到足以保護任何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比如你,比如……”比如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