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轉彎,路過一個垃圾桶,周繼之將手上的東西湊近眼前看了看,隨即毫不猶豫地扔了進去。前方有人在等,一個是年過半百的老婦人,一個青年男子。看到周繼之的身影,那兩人好像才鬆一口氣。老婦人最先上前,接過周繼之手上的一塊大洋,滿臉皺紋的臉掩飾不住笑意:“謝謝這位少爺,下次還有這樣的好差事記得找老婆子啊……”打發掉一個,背後的青年男子狠狠吸一口手裡的劣質煙,這才上前來。近了看,那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水,仿佛被嚇得不輕。周繼之快刀斬亂麻,將事先談好的價錢付給他,還多加了兩塊大洋,說是給他壓驚。青年驚魂未定,他叫住周繼之,很有些鬱悶地開口:“我吧,經常覺得自己命賤,死了就死了,沒什麼可惜。沒成想,世上還有比我更不要命的!剛剛老子手心全部是汗,要是車子稍微加速或者你動作稍微慢一點,那可是幾條人命的事情!媽的!這年頭,錢怎麼這麼難賺?”目的達到,周繼之成功博取到蘇毅和蘇裡的信任和感恩。有了這兩兄妹,以後在林家的路,好走許多。一想到這,他心情有些好,這才轉過頭來好好打量眼前的人:眉目稍顯青澀,應該比他小幾歲。但那眼神,卻像經曆過許多事情的人,有種不符合年紀的滄桑。聽見他的話,周繼之揚了揚眉,伸手將對方手裡的劣質煙一把奪過來,踩熄在腳底。“願意跟我混飯麼?”青年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願意!”“答應這樣快?”“因為我感覺,跟著你,有肉吃。”此後,時光幾度荏苒,安小笙都一直記得那個夜晚。漆黑天幕下,他甚至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就衝動地對著那個比他還不要命的人大聲回答:“我願意。”跟結婚似地,滑稽。不過,原因真的很簡單,正如當時解釋的那樣:他直覺跟著周繼之混,有肉吃。結果是,他真的有了肉吃,還成了眾人都巴結的對象,溫香軟玉通通抱在懷,這些都是安小笙這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周繼之幫他做到了。然而他也越來越覺得,在周繼之所有名利財富的背後,總有一塊地方,是空的。有生之年,有些人,是注定要狹路相逢的。隻是他和她,都太任性。後花園。澡堂洗漱回來,周繼之意外地在房間門口碰見林未然。女孩正踮起腳尖從窗口往裡屋看,無果,還小聲嘀咕了句:“上哪兒去了?”轉過身卻被嚇一跳。林未然撞進周繼之的懷抱,鼻翼端挨上男生襯衣的第二顆紐扣。她皺眉,撫撫鼻尖,卻難以忽視掉對方身上的青草淡香,“你想嚇死我!”周繼之維持輕描淡寫的表情和語氣:“你想撞死我?”林未然忽然就不知該說些什麼。她原本在看原文史記,下周曆史課有次小考,隻是心思怎麼也聚不攏。下樓散心,走著走著就到了後院。在學業上,林未然也一向是拔尖的,蘇裡無論怎樣趕,多加一倍的時間複習,也總屈居在林未然之後。每每各科老師對她讚賞有加,林未然永遠都揚著張臉,似乎對一切都不屑於顧,蘇裡就是討厭她這副什麼都淡然的模樣。她一直很期待某天,能從林未然的臉上看見那叫做慌張的表情。她以為她這輩子都看不到,周繼之卻總是能讓人意外。周繼之:“到底找我做什麼?”林未然稍稍深呼吸,情緒從剛剛的忐忑瞬間恢複平靜,“聽說今晚在大街上,你救了蘇裡?”消息傳得那樣快,他身邊果然有眼睛。周繼之思慮半響,吐出一個字,“是。”回答完畢,林未然突然傾身上前,歪著腦袋,想從周繼之的眸子裡看出些什麼東西來。可不知對方掩飾得太好,還是夜太黑,以至於林未然看不真切。她眨巴著眼,那目光看得周繼之都不自覺心虛,隻得賊喊捉賊的轉移話題——“該不會是你搞的鬼?”女孩一愣,“怎麼這樣講?”“你討厭她,不是嗎。”訝異自己的喜好居然被看穿,她一向隱藏得很好……至少她自己這麼覺得。與周繼之比,林未然的道行畢竟淺,他繼續乘勝追擊:“很難猜嗎?你的表情明明白白寫著,討厭她。明明人隻有一個心臟,一張麵孔,一種性格,偏有人將它硬生地拆成兩份,各自偽裝。”不止語言上咄咄逼人,周繼之甚至將身子微微向前探,一句話靠近一點,果真成功將林未然的注意力完全轉開。他靠得越近,便越能從對方臉上捕捉到許多慌亂表情。是害怕、是逃避、是欲蓋彌彰。見狀,周繼之竟有些惡作劇後的快感。周繼之咄咄逼人,林未然閃開身,不說話。其實她是不知道該怎樣去辯解。講些冠冕堂皇的話去敷衍?很奇怪,她做不到。她就覺得讓周繼之看到她的真麵目,也不是件壞事。女孩纖長細白的右手指頭,一點一點地在側腿上無意識地敲打。後來這樣的動作周繼之見過很多次,那時的他才恍然大悟,她緊張的時候,便會有那樣的小動作。夜色越來越沉,盛夏的天幕居然沒有星子。林未然站在周繼之麵前,看對方居高臨下,用堪比星辰還灼眼的目光盯著她,心跳在一瞬間飆很快。她忽然想起之前看過的《石頭記》,一直難忘那句: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林未然想過對一個人訴嬌羞的。隻是會不會,等到夜深,那長街儘頭依然不會有期翼的那道身影?晨。臨去學校前,蘇裡特意囑咐蘇毅下午來禮堂接她:“今天學校有表演,夏清也要上場。”想來女子美麗的一麵,總是希望某個人欣賞。蘇毅不知其中曲折,原本在妹妹的死磨硬泡下答應了,可林施與又臨時交了任務,他抽不開身。到店鋪時,見周繼之正在門口清理點貨,蘇毅隨口一問:“忙麼?”抬眼掃視差不多卸完的貨物,周繼之搖頭:“這批貨完就沒什麼事了。”“那幫我個忙,把手上的雜活交給下麵的人去辦,然後去學堂接蘇裡下課。不知那丫頭發什麼瘋要人去接,我又有些事情要辦。”思考隻短暫的幾秒,周繼之點頭。因為對蘇裡有救命之恩,蘇毅對周繼之是關照有加。原本他隻是想安排對方在店鋪上幫忙打雜,最後卻將主管的位置交了出去……周繼之自然是恩和怨能分開的人。持誌,一所有名的私立大學。夏清被選為校歌的領唱,畫了淡淡的妝,青春洋溢。她站在禮堂最前方,咬字清楚聲音清亮的唱:讀書非為己,學問無所私……嘴上念叨,眼睛卻四處尋找著一個身影,最終失望的垂下眼睫。周繼之到的時候,表演剛剛結束,人流來往不斷,他就站在校門口等蘇裡,引起經過的年輕女生頻頻側目和小聲議論。蘇裡率先發現了周繼之。彼時,她正挽著夏清匆匆忙忙往校門口奔,一邊跑一邊左右張望,一路上都考慮著要怎麼教訓蘇毅,明明說好要來禮堂找她的!結果連鬼影也沒有。緊接著,她探尋的視線全集中在一個人身上。縱然那人隻是一襲白衣黑褲,但那張棱角分明的輪廓,已足夠吸引住眼球,更何況是吸引蘇裡之中情竇初開的少女眼球?霎時,蘇裡徹底忘記了要教訓蘇毅的事情。她放開夏清,幾步小跑過去,可能平常沒怎麼運動,到達周繼之麵前的時候有些小喘。蘇裡:“你怎麼來了?”“接你下學。”不做多餘的解釋,不說什麼你哥哥有事叫我來接你,隻言簡意賅地敘述目的。這一板一眼的回答並沒引起蘇裡反感,反而心裡的歡喜又多加了些。就像是親密的兩個人,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一分一秒也舍不得分開,上下課都見麵。起碼蘇裡是這樣想。半響,聽見夏清在背後叫自己的名字,蘇裡這才想起好友還在後邊。她回頭,伸手拉過夏清,繼而轉身對周繼之笑笑地介紹:“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夏清。夏天的夏,清淨的清。”夏清客套的點頭示意,她現在滿門心思都在蘇毅身上。校門口不遠處停了一小排的私家車,左左右右分布。告彆好友,夏清朝自己司機的方向走,蘇裡也與周繼之一前一後朝林施與送給蘇毅的小車子走去。男生步子邁得又開又快,蘇裡兩步並作一步更上,有些吃力和苦惱。好在司機很機靈地往前開了一段,周繼之終於停下腳步,右手拉著護把開車門。蘇裡等在身後,看對方修長白皙的指節一伸一收,暗自猜想被那隻手握住會有多麼溫暖。可下秒,男生的指頓了頓動作。“拽什麼拽,林家小姐了不起啊!姿色也就那樣兒,你說呢,阿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