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老僧現身情路斷(1 / 1)

正所謂山上一日,地上一年。不周山上的日子向來都是不知年歲,但對於修行之人來說並不枯燥。周遊和小僧各自有各自的營生,周遊看道藏三千,不知不覺已經將經書翻卷地厚厚一層。小僧則是吃齋念佛,天天敲著木魚,令周遊的睡眠質量特彆好。這樣的日子與世隔絕,周遊也不知道山下又發生了什麼,直到有一日,不周山上再次來了一個外客,周遊並不認識,但小僧見到卻立刻紅了眼眶。“師父!”沒錯,來到不周山上的外客,就是最初送小僧來到此山的老僧。老僧比一年前蒼老了不少,顫巍巍的滿溢慈祥。他看著撲麵而來的小僧,看著他紅著眼眶撲到自己懷裡,看著他哭花了的笑臉,看著他已經微微少年的身軀。“你長高了。”老僧寵溺地說道。小僧依舊哭得厲害,畢竟還是少年心性。老僧對他勸慰幾句,隨即和周遊打了個照麵。不多時後,周遊和老僧坐在懸崖雲海旁飲茶。周遊:“大師,當初把他帶到這裡,今日又來此地,可是有事?”老僧微微歎息:“說實話,當初把他送過來,是為了躲避仇家。我想遍了整個十九列國,除了東部的瀚海國外,似乎沒有什麼真正算是安全的地方,想來想去就把他帶過來了,畢竟這裡人跡罕至,這孩子也能平安度過一生。”周遊笑笑:“這不挺好嗎。”老僧點點頭:“誰說不是呢,當初我便和他說過,我和他的師徒情緣就此斷絕,以後我不會再來找他,他也不用再來找我,誰成想還是擺脫不了這些世俗執意,最後我們師徒還是又見麵了。”“這麼說,這次來是想把他接回去,難不成是回到西澤大荒爛柯寺?”周遊問。老僧搖搖頭:“那倒不是的,此次來有兩件事情,第一件的確是來看看他。但是究竟要不要把他接回去,還是要看他的意思。”“為何這麼說?”周遊聽出來話裡有話。老僧盯著周遊:“周道長,其實都是因為你。我這次前來,另一個目的就是想親眼看看你。”周遊聞言猶疑:“額?這話又怎麼說?”老僧歎了口氣:“說起來,這孩子也不是生在尋常人家。我知曉你去年在中原大地上做出來的事情,的確是驚為天人。但你改換了這方天地,反倒是讓貧僧陷入了迷惘之中。”言罷,他指指道廬的方向:“你可知,這孩子是誰?”周遊擺擺手:“我從來不喜歡打啞謎,大師還是直說為好。”老僧晃晃腦袋:“還記得穆藍微嘛?”“西梁皇帝?當然記得。”周遊笑笑:“隻不過現在西梁應該改名為大梁了,現在在位的是我的將軍,大梁武烈王。”老僧點頭:“這就是為何我在猶豫的原因,我本意想等他長大成人,然後送他回到他所在的家族。我之所以讓他學佛,就是不想讓他從小就感受到血雨腥風。但眼下他可以自由自在了,因為他的家族也徹底歸於虛無了。”“你的意思是......”周遊眼神微微驚愕。“不錯,他就是穆藍微最小的兒子!一直失蹤在外最小的兒子!”老僧歎了口大氣:“當初,穆藍微和那個女人生下了這個私生子,一直不敢帶回宮中,那女人索性找到了爛柯寺,讓我們收留養大。穆藍微卻不死心,一直想要找回這個孩子,但即便是拜托了李岸然,最終還是難以找尋,因為這孩子根本不在紅塵大世裡,而是被我帶到了不周山。隻不過現在穆家已經覆滅,他也可以放下這一切安心學佛了。”“那個女人是誰?”周遊頗為好奇,心裡麵隱隱間已經有了一個答案。老僧頗為隱晦地看了他一眼:“你應該猜測得出來,我們就不在說透了。畢竟要是說開了,就又是一個冗長的故事了。”二人互相之間心照不宣,相視一笑。周遊喝了一口茶:“大師,你之前說前來此地還有一件事情,究竟是何事?”老僧聞言笑笑:“這另一件事,說起來還是我和這座不周山的機緣所在,還有便是和你們不周山道的機緣所在。”“這話又怎麼說?”周遊來了興致。老僧看看遠方的薄暮雲霞:“說起來,這一年的遊曆也算是去了不少地方。當年我答應那個女人,將孩子交到一個安全的地方,隨後便開始潛心修佛。我去過很多地方,去過很多列國,還去過東部的瀚海,還去過北部的荒漠和嶺南。”周遊:“那便說說,在嶺南遇到了什麼?”老僧聞言詫異:“道長為何這般發問?”周遊笑笑:“我胡亂猜測罷了,大師話中有話,很明顯接下來要從嶺南說起大做文章。”老僧聞言惶恐:“世人皆傳說你有通天徹地之能事,今番得見世人果真所言非虛。不錯,我在嶺南找到了失落已久的山門,還在那裡認識了一些大師。”周遊聽到山門的消息並不熱絡,畢竟山門和他並沒有什麼瓜葛:“那然後呢?”老僧指了指不遠處新立起來的一些孤墳:“這些都是不周山道上的人吧。”“不錯,當初我下山的時候,我師父就給自己草率地立了一座墳塋。當時我感覺是多此一舉,現在反倒是派上了用場。省著費力氣挖掘,倒是令我頗為開懷。”周遊說著大逆不道的話,卻依舊露出白牙笑得開懷。老僧聞言雙手合十,他從來沒有和周遊接觸過,自然不了解他這野馬般放肆的脾性。因此今番和他這麼一交流,著實是有些承受不住。周遊擺擺手:“大師,以前我認識一位繡花將軍,剛剛和我相處時也是你這般樣子。你跟我熟了就好了,我一直都是這般我行我素口無遮攔。”老僧對此不敢苟同,還向來都是潛心修佛的禮貌之輩:“既然如此,那老僧也就不再廢話。我在山門拜見了山門門主,山門門主告訴我說,當年他有一個孩子流落江湖,經過這幾年的多番盤查,應該是被一位叫葛行間的道士帶上了不周山!”“哦?是哪個?”周遊聽到了這些新鮮事情,一時間也指著墳塋來了興致。老僧看了一眼墳塋:“貧僧區分不出,隻知道那孩子應該年歲不大,比你應該小個十歲左右的年紀。”此話一出口,周遊便明白他所說之人當是漸離。他一直都沒想過漸離的真實身份,畢竟這種事情向了也沒什麼用處。早些時候葛行間跟他說過一兩嘴,他也不以為意,因此現在還是不以為意。“大師,那你此番前來,可是要找我討要漸離的骨灰?”老僧緩緩點頭:“這孩子生在山門,就注定了一生都是苦命身子。山門的內功最為醇厚綿長,隻不過每次施展都需要以自身生命精血作為代價。不知道他對你如何,若是他曾經為你出過手,那應該是真的把你當成了至親之人了。”此話一出口,周遊也微微默然起來。的確,對於漸離,他還是有一些感情存在的。周遊:“既然如此,那該是讓他落葉歸根才是。我不會阻攔,大師可以把它帶走。”老僧點點頭,隨即又重重歎了口氣。周遊:“大師可還是有什麼心事未結?”老僧微微踟躕:“其實沒什麼,就是想起當時山門門主跟我說的話。其實說起山門門主,也是一個苦命的人兒。小兒子眼下找到了但入了土,大兒子漂泊在江湖上卻又隱於江湖。我把骨灰帶回去也算是有了一個交待,但還是感覺有些虧欠於他。”周遊:“他大兒子可有眉目?”老僧搖搖頭:“不知道,我隻知道好像是叫做鴻武陵,其餘一概不知。”此話一出,即便是周遊都微微愕然。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鴻武陵的身世,但對於這個背叛了自己封國的少俠,他一時半會兒還真的不知該怎麼去評說。良久,他緩緩開口:“我之前和他有過一些交集,這個人和我一起以劍殺酒喝,說起來也算是臭味相投了。隻不過後來他為了一個情字做出了諸般事情,以至於他內心根本無法自我釋懷,至於現在他究竟流落到江湖何處,我便不知曉了,這點上也幫不到您什麼。”言罷,二人這番談話就此終了。老僧按照約定取了漸離的骨灰,隨即和小僧交流了一番。小僧最後還是決意在山上繼續清修,老僧也尊重他的決定,就此默默下了山,他們這對師徒的情分也到此繼續斷絕。不周山上的日子迎來送往。不斷有一些舊人會時常上山來探望周遊,李眠來過,趙涼也來過,司馬種道也來過。隻不過,有一個人遲遲沒有來。而周遊亦是優哉遊哉,他天天風餐飲露,在山上渾噩度日。因為他知曉自己命不久矣,自從將刀劍意全部傳給李眠救他的命後,他本就羸弱的身軀更加不堪重負,此刻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而他也隻想安安靜靜地結束自己最後這段生命,不想讓彆人來過多打攪他,就這般安靜地歸去來兮也實屬挺好。但是,紅塵裡的事情,哪裡會有那麼多的順遂。就在老僧離開一個月後,不周山上來了第一位女客。李靖司。此時的她比之前更沉穩了些許,如果說以前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現在應該便是雍容氣度颯爽英姿。隱隱間,似乎有了幾分凰丹尹的架勢。她徒步登山,一路沒有去瞧看四周的雲霧與風景,反倒像是在朝聖般麵色鎮定。來到山頂,看到了那個破舊的小道廬,還有懸崖邊上那個風餐飲露的落魄青衫道士。她默默地來到他身邊,靜靜坐下,陪他一起看雲海。周遊看看她的臉,似乎早已預料到一般笑了笑:“你來了。”這聲音輕柔溫暖,雖是淡淡幾個字,卻惹得李靖司登時便哭了出來。她趴在周遊肩上嚶嚶啜泣,登山時候的氣度蕩然無存。周遊能感受到她肩上扛了很多壓力,此刻完全不用遮掩地釋放出來,一時間也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小聲撫慰。她還是以前那個初見時的女子,一點沒變。周遊:“這些日子以來,肯定是有一些委屈,過得很辛苦吧。”李靖司還是在哭,足足哭了一刻鐘才稍稍好了些,起身看著周遊的臉一眼不眨。“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好久......為何不來橈唐國找我......為什麼?”麵對著她的質問,周遊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回答。良久,他才緩緩開口:“我離死不遠了,不能再去拖累你了。”周遊不是什麼懦弱書生,向來都是有什麼便說什麼。突兀的一句話令李靖司也微微發愣,她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周遊笑笑:“你躺在我懷裡,我慢慢跟你說,全部都跟你說。”然後,便是安靜地說起故事。這個故事太長了,周遊一點點說,李靖司一點點聽。等到全部說完的時候,天色已經到了黃昏。周遊:“就是這樣,我救了我的將軍,卻辜負了你。”說完這些有些口乾舌燥,小僧過來給他遞了一杯茶,他一飲而儘,隨即又順手擦了擦李靖司臉上的淚痕。“我說了這麼多不開心的,你和我說說你開心的事情吧。”李靖司還是難以接受這個現實:“真的沒有辦法了嗎?”周遊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都是已經注定好的事情。我雖說從來不信神佛也不信那個賊老天,但是我向來比較信我自己的命。你還是跟我說說你吧,若說我此生還有什麼虧欠的地方,應該也隻有你了,你說說吧,你知道的,我喜歡聽故事。”言罷,他不再開口,而是讓李靖司直起身子,和以前一樣躺到了她的懷裡。李靖司又擦了兩把淚,之前上山之前所有的委屈都已經哭出來了,對周遊所有的不滿也都已經哭出來了。她相信自己和周遊之間的感覺,也相信周遊不會是那種始亂終棄之人,眼下既然知曉了既定的事實,她唯有笑著去讓懷裡的人再開心一些。然後,她開始說她的故事。“其實,若是沒有你,橈唐國早已不會是今天這般模樣。當初南淮麓打完了仗,藍晏池死了,靜慈姐姐也隨他去了。我帶著峨眉弟子和軍隊一路輾轉回到國土,卻沒有馬上回返到南平京。”“你也知道的,藍家和唐王聯合起來想要推翻我父親的統治,我作為他僅剩的血骨自然不可讓其如願,所以我將其陰謀昭告天下,聯合所有分舵謀劃了一次針對藍家的反撲。好在是跟隨我回來的軍隊也表示支持我,畢竟他們也被當成了犧牲品拉到了戰場上,自然對唐王也心生怨氣,我借助這一點實現了勢力鞏固,好在是我們的努力最後沒有白費掉。”“戰事打了將近四個月,藍家家主被凰丹尹姐姐親自砍了頭。我在南淮麓後便和她已經和解,眼下已經把凰棠彆院接回到了峨眉門中,並給予她們應有的名分。其實後來想想,若是沒有凰丹尹姐姐的幫襯,緊緊靠著我自己根本不可能實現這一切,藍家覆滅後唐王自然偃旗息鼓,我將峨眉門主讓給了凰丹尹,然後便出來尋找父親的下落,還有尋找你。”周遊聽到此處,忽然感覺又有幾滴淚落在了自己臉上。他望著李靖司喃喃:“後來呢,找到泰山大人了嘛?”他很自然地用了這種親昵稱呼,李靖司聞言心裡一暖,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神色上依舊是滿溢落寞:“我找了好久好久,但就是找不到。我不相信他會死掉,就像是我相信我一定能夠再次找到你一樣。可是我找到你了,還是沒有找到絲毫父親的下落,即便是出動了整個峨眉的諜網勢力也無濟於事。”她越說聲音越低,最後又開始哭泣起來。周遊起身,輕輕歎了口氣:“這段時間,真的是苦了你了。你需要去尋一個真正的好郎君,多去想想今後的生活,畢竟你和我不一樣,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此話說罷,李靖司當即便想反駁,但抬起頭又想起周遊命數不多的事實,一時間未免更加傷心:“我哪裡都不去了,我就靜靜地在這裡陪你,我們還和以前一樣,我給你做飯吃,給你洗衣服,我給你......”“娘子。”周遊第一次使用了這個稱謂,輕輕打斷了她。頓了頓,他繼續開口:“娘子,你聽我說。我的人生已經走完了,但你還沒有。現在橈唐國應該還是多事之秋,不能太過於信賴凰丹尹,這世界上連我都可以離你而去,你又能夠真的相信誰呢?聽我的話,安靜離開,你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沒必要跟我這個將死之人一直在這裡耗著。”李靖司聽完自然不願,周遊擺擺手起身:“就當是......我這輩子辜負了你了吧......我其實還算是個愛乾淨的體麵人......你也讓我走得體麵一些......我死去的醜樣子我自己知道就好了......也算是讓我能夠舒坦地毫無牽掛地走......我們......緣分儘了啊......”一滴淚,再次滑落。周遊哭了。李靖司最終還是被周遊趕下了山。這對苦命鴛鴦,就這般徹底地各走人生路。但是,故事還遠遠沒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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