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城,龍道前。穆青候和李眠靜靜站在道路開端。“你還要等多久,先去吃點東西吧。”穆青候瞥了他一眼,並不是真的關懷備至,畢竟二人也沒什麼交情可言。隻是眼下西梁城乃多事之秋,凡是可用的有生力量都需要去照拂一二。“我等我家道長。”李眠靜靜回應,隨即便是長久的沉默。穆青候也望著龍道發愁,不多時穆念安趕了過來,但依舊是勸不動李眠回去。穆念安:“哥哥,為何上方不見動靜,絕殺大陣發動的話,按道理說應該整座西梁城都會有響應波及,會不會是他們師徒之間罷手言和了?”穆青候:“哪有那般容易,說到底林家那麼多條人命積累下來的血仇,又豈能是幾個徒子徒孫能夠緩釋得了的?”話雖這麼說,但眼下誰也不敢往龍道上奔去。畢竟誰也不清楚上方的狀況,貿然上前反倒是會起反作用。“一切以絕殺大陣為號,陣法不起,我們先按兵不動。”穆青候言罷徑自離開,穆念安望著他的背影,看看李眠後也追隨而去。眼下,西梁城的駐守禁軍已經死傷殆儘,金甲雷騎也所剩無幾,皆被穆青候調到了西梁城四周的軍事重鎮。龍道再次變得寂靜悄悄,唯有繡花將軍一人依舊死活不肯走半步。直到,他看到了那個熟悉的青色身影。“道長,道長!”李眠一時間熱淚盈眶,自從戰事初起他便和周遊分開,至今已足足有一個季度未曾相見過。龍道上的周遊乍見李眠亦是感慨萬千,但麵色上的悲傷愁苦亦是濃鬱如氤氳難以化開分毫。“將軍,你受苦了......”二人相擁而泣,心中俱都是有萬語千言。周遊看到了李眠滿身滿臉的傷痕,看到了因為萬人唾而留下的那些醃臢,一時間心有不忍幫他輕輕擦拭,隨即又歎了口氣緩緩坐在龍道第一階梯。李眠好似打開了話匣子,也不去問上方的具體情況,反倒是把這些日子以來的經曆儘數跟周遊念叨了一遍,一邊講一邊哭笑,有時候眉飛色舞,有時候又大口歎氣,著實是顯得有些聒噪。但周遊卻異常富有耐心,看著將軍將前事一點一滴地道出,沒有絲毫的怨言,反倒是聽得津津有味,甚至連心中的煩悶與思緒都淡化了不少。也唯有繡花將軍能夠讓青衫道士真的靜下心來,也唯有青衫道士能夠讓繡花將軍這般滔滔不絕。所謂知己,不過如此。李眠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了整整一炷香的時辰,方才口乾舌燥地停下嘴巴,才想起來還沒有好好問候周遊的處境。他將周遊遠遠觀之,赫然發現青衫道士似乎壯實了不少,但卻比往日多了幾抹難以言喻的陰翳麵色。“道長,究竟發生了何事?我聽說你和周旋那廝還有道童漸離一起去了皇宮中,為何現在隻有你一人回返?還有那絕殺大陣的事情我也聽說了,為何偏偏到現在還不見動靜?”周遊聽聞他又提起這般傷心事,一時間雖眉目平靜,那股深深地傷感還是呼之欲出。“都死了。”他喃喃。“什麼?”李眠聞言大驚,簡直不知該用如何言語來回應。他仔細瞧看了一圈,這才發現周遊不是自己空手下來的,反倒是帶了兩個大包裹。李眠將其緩緩打開,裡麵竟是兩個皇宮裡盛放香爐的香壇,皆是盆滿缽滿不知曉究竟塞了什麼!“道長,這是骨灰?”李眠微微心驚。周遊瞥了一眼:“不錯,我把他們都燒了。我找不到更多的壇子了,翻遍了宮廷,隻找到這兩個。我師弟和道童皆為護衛我而死,我師父也跟著仙逝,至死也沒有用他的絕殺大陣。”“就這麼......死了?”旁人或許李眠不熟悉,但周旋那家夥他再熟悉不過,往日裡天天掛在嘴邊之人突然間沒了,任是誰也會唏噓不已。“沒了,其實在攀登龍道的路上,師弟和漸離就已經和我計劃好了一切。我們三人中能夠有希望傷到我師父的隻有我,我這些日子領悟了一些手段,以後有時間的話我會說與你聽。因此他二人和我謀劃好配合與調度,他們也知曉希望渺茫,但他們在龍道上便已經想好了最壞的打算。”說到這裡,周遊麵色冷若冰霜。“漸離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比他足足大了十歲,說起來還算他的哥哥。他一直都很粘著我,自己也沒什麼想要做的事情,似乎隻要跟著我便會開心,便會快樂。所以他此番為我而死,我並不感到意外,我意外的,是我那個師弟。”提到周旋,周遊的神色又微微複雜起來。“說起我這位師弟,其實我一直都不懂他。我們從小就一直互相纏鬥,他其實本心不壞,但處處不如我,自然是心裡會有些許不快。他向往著功名和仕途,其實不過就是想有些能夠勝過我的事情罷了,誰成想我後來也下山入世,反倒是又把他給壓下去了一頭。”“之前我有幾次性命堪憂,皆是他出手相助。他這個人和我其實很像,心直口快卻又不表明心意,即便是最後關頭亦是隻用行動來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可惜直到最後一刻,我才真的算是懂了他。”周遊流下了一滴淚,隨風吹走,無形無相。李眠靜靜陪在他身邊聽他說著,一時間也變得微微悵然:“看來,蠶洞的慘案定然不是他所為的了,若他真的是道長所言的這般人物,那凶手定然便是另有其人。”周遊搖搖頭,又摸了摸脖子上的歸去來兮。“其實,到最後我才發現,我其實並沒有看懂這方紅塵太多東西。從這點上來說,我師父比我看得明白。說起我這位師父,他若是想要殺我隨時都可以動手,但最終還是選擇與我同歸於儘,至死都沒有用出他最引以為傲的絕殺大陣。”“那究竟是你變了,還是你師父變了?”李眠喃喃。“我不知道,我隻是有些懂他了。他有他想做的事情,但他更在意我這個徒兒,或者說我這個兒子。”周遊喃喃,李眠自然不曉得這番林家血案密辛,周遊也不避諱,將所有前事與他全部說了個周全。李眠聽罷,亦是悵然若失。然後,他開始給周遊講起了蒼梧騎兵和曉娘的事情。兩個人互相說著自己的傷心事,不知不覺便說到了黃昏。李眠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道長,眼下既然危難解除,你可還有下一步的打算?”這話問的周遊一愣,他微微恍然,隨後抿嘴一笑:“若說是打算,倒還真的有一些。”李眠聞言也不過多追問,二人緩緩往正街上走。忽然,麵前趕來一人,細細觀之竟是穆念安。“周道長,你回來了?”這幾日,穆青候已經將周遊的事情告訴了家妹,不過此時的穆念安神情恍惚,似乎隱隱間不大安生。“穆姑娘,出了什麼事情?”周遊察言觀色的能耐依舊犀利。“周道長有禮,外麵來了一批陌生來客,看起來並非善類,說要找這西梁正主理論。”穆念安麵色憂慮。“西梁正主?那不就是你哥哥嗎?”周遊不解。“話雖如此說,但人家不認。”穆念安神色微微黯然。“我們去看看。”周遊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兆,叫上李眠跟隨一起趕赴城門。東城門口,此刻果然站著三個人影。穆青候一人一馬攔在門口,城門外呼嘯起陣陣音波,細細聽聞竟是金甲雷騎的布陣呼嘯!“大皇子,你怎麼將金甲雷騎又調來了?”周遊上前問詢。“道長,這些人來者不善,點名道姓要找這西梁正主,我和他們論理,誰成想他們竟然對本皇子視若無睹!”穆青候擎著斬馬刀怒目而視,他本就性子剛烈,此刻雖說西梁大勢已去,但也沒有放下絲毫顏麵。周遊聞言上前,將門口站著的三人靜靜打量了一番。為首一位老者,相貌平平容顏蒼老,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品相。但詭異的是身後二人皆為其馬首是瞻,甚至隱隱間有一些懼怕神色!老者左右各站著一人,左側乃是一黑袍,看不清具體麵相。右側一人倒是頗為眼熟,令周遊看了直接便叫出了聲:“你是......梅嶺狀元?”的確,此刻麵前那位儒生,正是當初在金墉城裡遇到的梅嶺狀元!梅嶺狀元聞言哂笑:“都已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周道長可真會開玩笑。你現在應該叫我白玉樓主,我覺得這個稱謂會更合適一些。”“白玉樓主溫白書,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巨擘人物!”穆青候聞言愕然,當即出言提醒了一下周遊。周遊聞言點頭:“有點意思,將軍,趕緊過來見見老朋友。”他朝著李眠說話,但此時此刻的李眠似乎頗為木訥。“將軍,將軍?”周遊又叫了兩嗓子。但此刻的李眠卻依舊癡傻,他恍惚著朝前走,一直越過周遊,也沒有去看那溫白書,而是站在了居中的神秘老者的麵前。然後,他滿臉的不可置信,甚至是驚愕莫名。“怎麼回事......怎麼會是您......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