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和周旋靜靜站在龍道前。周遊還是一如既往的老樣子,周旋亦是黑衣束發,隻不過麵目上滿是複雜。“師兄,我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你又何苦拉我來趟這趟渾水。”周旋喃喃。自從西梁兵敗後,道士周旋便有些一蹶不振。他默默回到了西梁城,沒有再和穆念花聯絡,也不接受任何的軍情詔命,就這般渾渾噩噩地過著日子,一直到葛行間優哉遊哉地打上了龍道。一場戰爭令他的心態改換很多,眼下的周旋似乎不再計較什麼功名利祿,畢竟他往日引以為傲的西梁城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往日的驕傲與自滿在青衫道士一次次的勝利中泯滅殆儘。眼下,他好像是真的累了。周遊理解他的心情,經曆過這般多風風雨雨,這對師兄弟之間也比往日稍稍改觀了不少。他輕輕拍拍周旋的肩膀,這種撫慰的動作周遊並不常做,眼下算是對著周旋破格:“師弟,我知道你自小就喜歡追求仕途,但我們畢竟還是修道之人,修道之人都是方外之人,這方天下終究不屬於我們,我們得把它還回去。”周旋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龍道發呆。周遊:“我知道你這個人死要麵子,我天生厚臉皮無所謂,但你一直都記掛著所謂的尊嚴。你每次都口口聲聲說要殺我,但每次都在臨危時刻又選擇救我。其實你本心不壞,所以我們還是要做該做的事情,我雖然不齒那些道門的家夥,但眼下是我們不周山道自己的事情,我們不可以不管。”青衫道士很少這般苦口婆心,周旋聞言搖搖頭:“我就是知道這些道理才下山來的,師兄,我勸你也儘快跟我遠走他鄉。我們一起回到不周山上也是好的,師父真實的身份是誰你應該也清楚了,我們不可能是他的對手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是傻子。但我覺得我們大有可為,所以我們三個人得好好走下去試試。”周遊不以為意,依舊笑得恬淡。一旁的漸離亦是眼神堅定,跟在周遊身後表情凝重。周旋回首望望西梁城的街道:“我知曉你們布置了大量的陣法與道術,但你真覺得憑借這些便可對抗絕殺大陣?彆妄想了,我們真的做不到的。這些年間我也學了些師父的陣法,當初在陵陽長生巷與洪武街上我便施展過,但師父的陣法,遠比我這個模仿者強大千倍萬倍!”周遊聞言依舊沒有讓步:“不管你怎麼說,大家的努力不能白費。今日我們若是不攔著,他敢毀掉整座西梁城你知不知道?此刻百姓雖說都已出逃,但皇宮裡還有後宮賓妃,還有眾多皇親國戚,還有無數太監宮女禁軍侍衛,這些都是無辜的生靈,沒必要因為一場仇怨而白白送命!”“師兄,可林家確實太過冤屈,也怪不得師父。”周旋麵色苦楚。周遊聞言默然,良久後還是邁開步子:“仇恨,複仇,新的仇恨,繼續複仇。如此循環往複,何時能夠得到解脫?世間的淒苦離愁越來越多,世道又如何能夠明朗存續?我已經冤死過一個死囚,現在我不想冤死任何一個人。”言罷,他拉起漸離,兩個人朝著龍道大步流星。周旋靜靜站在原地,他望著前麵兩個倔強的背影,又摸摸身後的焦尾龍弦琴,憤怒地罵咧了一嘴,隨後不情不願地跟了上去。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周遊和漸離微微一笑,沒有多說什麼。師兄弟三人就這般在龍道上再次並肩,一起朝著那座遠在天邊的巍峨皇宮正式進發。按常理說走完龍道需要幾天幾夜,但眼下的周遊已然不可同日而語,他的肩頭趴著歸去來兮,自然能夠隨意施展道術!道家小左道·縮地成寸!而漸離本身就是道術高手,自然也懂得這般秘法。唯有周旋一個人並不通曉,眼下二人一左一右將他架起來,快速地朝著頂端進發。龍道儘頭,此刻已然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屍體,到處都是乾涸的血跡。禁軍已經瞧不見活著的蹤影,宮女和太監也紛紛暴斃在各處角落。三個人毫不停歇在宮殿裡穿行,入眼皆是一片頹然,滿溢著難以言喻的殘忍與傷感!“我們終究還是來晚了,師父行凶是不會等我們的。”周旋麵色微微發白。“漸離,看看羅盤,找找他現在會在何處!”周遊的麵色逐漸發冷,對於這麼多條無辜的人命,他的確是有些難以接受。漸離施法,不多時指了指東北方向:“那裡有座淩天閣,師父就在淩天閣頂!”“淩天閣?那是整座西梁城最為高聳的樓宇,也是山門大師蒼山鬼手的閉關之作。地位相當於陵陽城裡的白玉樓,他既然待在那裡,那說明陣法的陣眼應該便在那裡!”周旋語調急促。“既然師父喜歡登高遠望,那我們做徒弟的自然要跟著迎合了,師弟,漸離,咱們走!”周遊的眼神裡滿是堅定,此刻三人沒有絲絲縷縷的玩鬨神色。東北部,淩天閣。座位整座西梁皇宮最偉岸的建築,其高聳程度於普天之下亦能排上前三。此刻,葛行間醉眼微醺地躺在最高處的憑欄上,身邊便是那隻形影不離的大酒壺。他望著下方快速逼近的三個小黑點,望著他們進了樓,聽著他們快速的上樓聲,一時間咧開嘴巴笑得分外開懷。不多時,三位青年和一個老叟便照了麵。漸離已經許久沒見到葛行間,加之又年紀最小心性稚嫩,當即便哭出了聲來。周旋和周遊都已經見過他,眼下立場又分布不同,因而相對來說還算是麵色鎮定。但是,即便是葛行間,麵對這鮮少聚在一起的三位不周山道弟子,一時間也微微悵然起來。他抱起身旁的大酒壺,晃了晃裡麵的酒液沉澱:“都布置完了?”這話是衝著周遊說的,周遊聞言笑笑:“師父,你果然在故意給我時間。”“彆想太多,從十四年前啟動了絕殺大陣後我便一直在想,到底哪些人是該死的,哪些人是不該死的。現在想想這城裡的無辜百姓的確都是無辜之人,沒必要受到如此牽連,索性也就讓他們去了,不是給你的麵子,是給我心中的公道的情麵。”“照此說來,現在還在西梁城內的幾位皇嗣,你也徹底不打算放過了對吧。”周遊平靜直視。葛行間撇了撇嘴:“都是穆藍微那家夥的餘孽,有什麼留著的必要嗎?我向來支持你做任何事情,畢竟虎毒不食子,但你這些日子的行為的確令我傷懷,難不成說你忘記林家的血仇了嗎!”“沒忘。”周遊回答的乾淨利落。“那你為何還如此與我作對!”葛行間憤怒地甩了甩衣袖。“我話還沒說完,師父。”周遊頓了頓:“首先,我遊方天下向來不長記性,根本記不住什麼深仇大恨,所以更談不上什麼遺忘一說。再者,您是我師父,您在我看來也僅僅是我師父,我雖認了您的名分,但我現在是修道之人,在我們不周山道,您就是我的師父,一輩子都不會改變這一點。”“這麼說來,你算是做出了最後的決定了。”葛行間聞言悵然若失,一雙渾濁老眼也變得逐漸狠辣起來。他把目光從周遊身上移開,隨即看向漸離:“離兒,你也執迷不悟?”漸離被他瞧看的滿麵通紅:“回大師父的話,漸離一直都是跟著師兄的,師兄去哪裡,漸離便去哪裡。師兄想要做什麼,漸離便跟著做什麼!漸離也不懂什麼大道理,漸離隻知道師兄要做的事情,絕不會錯!”最後這幾個字說得擲地有聲,令葛行間的眉毛又往上挑了幾分!“就為了你這個狗屁師兄,你就甘願欺師滅祖?”葛行間朝著漸離暴喝,漸離躲到周遊後麵不敢看他。周遊一把將他護住,隨即眉目不讓地朝著葛行間反瞪了回去:“大人說話,莫要嚇著孩子。”葛行間聞言冷笑,將眸光又轉向了道士周旋:“旋兒,你不是下山去了嗎,為何又跟著回來了?怎麼說,不怕死了?也不要功名利祿了?”周旋聞言默然,半晌後才咬牙憋出一句話:“師父,我隻是覺得你此舉有違天道,還是跟我們回不周山吧,我們像從前一樣不好嗎?”葛行間聽聞此話笑得悲慘:“從前?我哪還有從前啊!我的從前全都是血!都是血!”他狀若瘋癲地在憑欄處晃來晃去,足足持續了盞茶時辰。之後,他整個人都冷靜下來,比他身上那件黑袍還要冷上幾分。他的眼神中不再有溫度,也不再有情感。他望著麵前三個手把手帶大的孩子,一時間褶皺的老臉上滿是淚痕。“好......好......好!既然話都已經說開了,那今日就彆怪為師不講往日師徒情分!你們和我的師徒情誼今日斷絕,從今後你們不再是不周山道的弟子,我也不再是不周山道的老道士,你們說你們堅持的是對的,我說我堅持的不是錯的,那既然嘴巴上說不清楚,咱們今日就在這淩天閣上做一個徹底了斷,也讓我看看你們都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出去沒幾年便敢來叫板我這個世人口中的外道邪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