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江湖還是廟堂中,永遠都有一些癡兒怨女。看不開,也放不下。但當鴻武陵決意不聽憑擺布離開西梁的那一刻,他和南瑾都已經徹底成長了起來。他把穆念花完好無損地送回來,這是仁至義儘。鴻武陵自問從不虧欠彆人,即便是南瑾亦是從未有過虧欠。但想來想去,這一路上他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他一直都虧欠自己太多太多。因此,眼下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想要為自己好好活一次。因此,在這個山雨欲來的多事之秋,鴻武陵準備回到東陳州絕跡江湖。而西梁城中的劫難卻遠遠未起,漸離和公羊千循正在緊鑼密鼓地布陣。穆青候將三人迎了進來,西梁皇嗣們此番準備正麵迎接這場遲來的浩劫。幾人進城之後,西梁皇城徹底宣告封禁。即便是十四年前的那場浩劫,即便是當初三大會盟時候的滿目瘡痍,西梁城也從未有過此般封禁政策。一方麵是其心高氣傲向來低不下姿態,更重要的是當時的百姓還不懂什麼叫做血腥與分彆。眼下十四年匆匆而過,發生了一些事,也改換了一些人心。公羊千循和漸離分列東西兩側城門,於亥時正式開始做法施為。公羊千循手拍身後,七隻劍於匣中鳴叫如龍吟,紛紛祭出落在其手中,左右各三柄劍呈開屏狀,最後一隻留在背後,每口寶劍劍尾皆有紅線綴連,胸前的獸首玄黃銅鏡,上有饕餮吞雲,下墜八卦道印。“北落師門李天師布道十方借法!”“南離夜火張天師布道十方借法!”漸離和公羊千循各執一方,手中持劍燒符,公羊千循乃師承正統道門,所施道術乃道門淵源傳承,繪製符籙亦是得心應手,沒過多久便完成了東城門的道術布防。“太上台星,應變無停。驅邪縛魅,保命護身。智慧明淨,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無喪傾。急急如律令!”西城門,漸離亦是念念有詞:“茫茫西梁中重重金剛山,靈寶無量光洞照炎池煩,九幽諸罪魂身隨香雲幡,定慧青蓮花上生神永安!”公羊千循從懷中又取出一疊符籙,漸離亦是取出朱砂,二人快速書寫,每寫好一張,公羊千循便取出一隻彈丸,彈射間將符籙釘在城門之上,二人忙活了整整十二個時辰,直到四麵八方儘皆部署完畢,整座西梁城也因此而變得有些詭異起來。公羊千循:“左側天罡位,陰陽,善惡,規矩,部署完畢!”漸離朗聲:“右側天罡位,方圓,道義,命宿,部署完畢!”一隻春蟬晃晃悠悠地從東城門口飛進,但還未等全身越過城門,便被一分為二屍首異處!鑽過城門的那部分化為了一片焦炭,翅膀蟬翼上還有絲絲縷縷的黑色灰燼!此番二者全力施為,所施展的道術亦是具有極大的殺傷之力。而西梁城的四方位也部署了強大的陣法,之前周遊規劃的三座大陣遙相輝映互相勾連,共同將高高在上的皇城包圍得嚴嚴實實!一切未雨綢繆皆準備就緒,司馬種道和公羊千循站在一起仰望高天。公羊:“眼下雖說部署妥當,但若是絕殺大陣真的啟動出來,真不曉得我們能夠支撐多久。”“能撐多久便撐多久,撐不住了我們就回到中都府,沒什麼可擔憂的事情。”司馬種道對此不以為意:“說白了這是西梁城的劫難,而不是我們中都府的劫難。是他們不周山道的內亂,不是我們道門的內亂。我們眼下能夠幫襯已經是仁至義儘,根本沒必要為了他們而送上性命。”公羊千循向來不喜歡權謀,聞言皺皺眉頭拱拱手:“師叔您知道的,我這一生都喜歡鑽研道術,能夠得見如此千古大陣,當真是修道者一生的幸事。”司馬種道聞言又嗤之以鼻:“那也不許你全力施為以身犯險,你要知道你是中都府人事,你的父親是堂堂中都府府主,我不準許一個強大列國的王嗣有任何閃失,不然我也沒臉去和府主交待!”一句簡單的話語卻透漏出驚人的信息,公羊千循的身份竟是如此顯赫,但公羊此人向來一心問道,對政治籌謀從來不感興趣,這的確也是讓老府主憂心忡忡的一樁心病。“師叔,你知道的,我隻想修道,從來不想去繼承什麼王位......”公羊千循麵色微微愁苦。司馬種道拍拍他的肩膀:“這是你改變不了的事情,你總有一天會成為中都府的王。既然你有著王嗣血統,那就必須和穆青候一樣處處為國家考慮。不然你覺得我為何要幫助他們在布陣?其實都是為了中都府的未來著想。眼下大戰剛剛平息,列國之間的關係十分微妙,我們必須要全都做好權衡,這樣才不至於陷入被動。”聽著司馬種道又說起這些,公羊千循的麵色更加黯然幾分:“那很久之前你和我說,讓我帶著周遊道長前去瀛洲瀚海,又是為何?”司馬種道聽他提起這樁事,當即也微微皺眉歎了口濁氣:“其實都是造化弄人,我本意想他是個修道天才,而瀛洲有著世間遺留的最為瑰麗的道門珍藏,我這輩子已經老了跑不動了,但你若是真想得到大道傳承,還是應該和他一起去探索一番瀛洲瀚海。”“師叔果真是愛才,我也覺得周道長學究天人。”公羊千循笑笑。司馬種道看看天色:“已經不早了,我們回去收拾行囊。”此言一出,公羊千循立時又愕然起來:“這又是為何?眼下大戰在即,我們怎可以離開西梁?”“我跟你說了那麼多還不清楚?你是王嗣!不可以身犯險!”司馬種道麵色赤紅,公羊千循望著突然盛怒的師叔,一時間唯唯諾諾也不敢多說什麼。可能是忌憚公羊千循的身份,司馬種道是審時度勢之人,話柄隨之又軟了下來:“我這麼做其實都是為你好,我們眼下幫整座西梁城完成了大陣布防,其實已經做到了我們能做的一切。如果絕殺大陣真的啟動起來,西梁城陣法支撐不住太久,我們在這裡也是無濟於事,與其說白白送命,還不如回去好好韜光養晦!”言罷,他不再囉嗦。公羊千循見話已說死,當下也不再堅持。他雖說道心一向堅定,但想來也是一個沒什麼主見的人。二人快速收拾行囊,公羊千循沒有去找彆人,隻是找到漸離默默地道了個彆,一老一少便在漆黑夜色下悄悄地離開了西梁城。各家自掃門前雪,大難臨頭各自飛。這種顯而易見的道理,在整個十九列國其實都十分受用。像是司馬種道這種為了利益而前來助拳者,已然算是眾多勢利眼中的仁義之輩。當下,中都府少主和司馬國師離開了這場浩劫。有些人離開了,因為有離開的理由。有些人回來了,因為有必須回來的因果。穆念花靜靜走在寬敞的大街上,她離開西梁城的時光並不久遠,但此刻的西梁城一片死寂,已經仿若是換了一片天地。之前的繁華好似在一夜間全都消失不見,這種巨大的失落感令她備受煎熬。畢竟,她曾經是那麼貪慕權力的一個人。這短短的幾個月間,她葬送了自己的軍隊,失去了一直跟隨自己忠心耿耿的佘老太君,失去了不離不棄的隨將冷闕,失去了往日盛氣淩人的所有資本。但是,就在昨日過後,她忽然感覺這一切的失去似乎都可有可無。因為,就在鴻武陵離開後,她感覺好似是失去了全世界一般心痛不已。她不知道西梁能不能撐過這次劫難,不知道明日的西梁城將會由誰來入住掌舵,甚至不清楚西梁城還能不能擁有所謂的明天。她忽然感到很累很累。這兩日眾人都在積極布防陣法道術,穆念安和她敘舊後便天天和李眠待在一起。穆青候本來就和她不對路子,二人在重逢過後也沒有了太多交集。然後,這種被孤立的孤獨感便瞬間壯大了無數份。以往的她威名天下,隨便說一句話便可以令整座西梁城瑟瑟發抖。但眼下似乎一切都變了,不管是她還是穆青候都沒有了以往所驕傲的一切。就這樣,她漸漸感覺自己似乎不屬於這裡了。她渾渾噩噩地在城中待了幾日,但腦子裡想的念的竟全都是那個華服佩劍的影子,全都是他臉上的道道傷疤,全都是他在路上跟她說過的那些南瑾和他的往事。最終,在回到西梁城第三日晚上,穆念花一人一馬離開了這座城池。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朝著東陳州的方向策馬揚鞭,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何要這般做。但她就是這樣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子,從前是這樣,以後也會是這樣。因此,恢複女裝的穆念花此次不打算再遮掩真實的自己。這位囂張跋扈的念花少主,就這樣也隨著鴻武陵馬蹄揚起落下的塵埃,就此絕跡在茫茫紅塵大世之中。但是,西梁城的故事還遠遠未完。消失了許久的道士周遊忽然出現在龍道前。此時他不是孤單一人,身旁伴著道童漸離,還有一個身負古琴的黑衣道士!不周山道。龍首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