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城的皇城,天下第一雄城也。不同於名聲在外的南平京或江河郡,西梁作為天下共主的皇家地位,其皇宮亦是世間最為雄偉壯碩的巨擘所在。和陵陽城有些類似的是,西梁地處西北背靠西澤大荒,因此皇宮亦是依山而建易守難攻。巨大的黃土磚比九尺漢子還要高上兩頭,雄壯威武的皇城衛士昂著高傲的頭顱,金色的甲胄在刺目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即便在眼下這種衰敗時刻,他們依舊是沒有放下絲毫該有的驕傲。葛行間沒有去菩薩蠻,他知曉菩薩蠻是西梁城的軍事重地,但他還是選擇直接來到這皇宮門臉兒前頭。他一直都是這種嫌麻煩的人。高大威嚴的皇城衛士握著金色的巨斧,互相交叉著將大門扣成一個十字。酒徒晃晃悠悠地踩著散碎的步子,醉眼迷離地往前邁步目中無人。皇城衛士自然不會在意這等無禮之人,巨斧橫亙在酒徒身前將他無情驅趕。“哪裡來的醉鬼,去一邊兒晃蕩去!”葛行間聞言伸了個懶腰,他望著橫在自家麵前的巨斧,眼中出現了一絲肅殺與狠辣,和之前殺害陳宮時一般無二!手指輕輕勾了兩下。巨大的斧頭忽然漂浮起來,隨即不受甲士控製地朝他們劈頭蓋臉砸去!不再是用陣法將他們繳械或是按在地上,此番的葛行間直接下了殺手,斧頭將兩顆新鮮的頭顱砍上高天,渾身甲胄將其重重拍在地上壓成齏粉!血水快速彌漫出來,在兩位死掉的甲士周身形成兩灘殘忍的光暈。通報聲都來不及傳出,沒有哀嚎也沒有預料,連濃密的血腥味道都晚了幾刻方才傳遞出來。葛行間對此不以為意,抬腳邁過兩具屍體隨意地往裡走。他的神情複雜又淡漠,仿若剛剛隻是碾死了兩隻幼小的螞蟻。此刻的皇宮內皆披滿白綾,穆藍微皇帝駕崩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十九列國。葛行間在金色的殿宇間晃悠悠地走著,一邊走一邊望著熟悉的建築與景致,渾濁的老眼裡微微帶起幾抹難以言喻的晶瑩。“你若是不做出那些事,我們還和以前一樣該有多好。”“可惜啊,你還是先走了一步,沒等到我親自來殺你這天。”“我還算是個戀舊的人,那我就把你的屍體挫骨揚灰,也算是你欠我的遲來報償吧。”酒徒一路喃喃自語,但每句話都蘊透著殘忍的溫情。從皇宮南城門進來有條狹長龍道,一直蔓延到高聳的伏羲山頂,那裡是皇帝和皇嗣居住的地方。此刻的皇宮內滿是寂寥,偶有宮女太監匆匆忙忙地四下走動,見到酒徒也不理不睬徑自忙活。畢竟他們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之輩,自己的活計做不好才是大事,這種無關人等跟他們這些底層奴隸毫無關聯。當然,他們也從不會懷疑有人敢在西梁的皇宮內撒野,更不會懷疑有人可以越過門前的巨斧守衛進入皇宮內遛彎兒。葛行間樂得清閒,就這般晃悠悠地往上走。“當年你和趙星闌要好了一輩子,他還學著你的龍道修築了三千琉璃大道,誰成想最後你卻想要滅了他的子嗣。你輸就輸在任用了我那無用的二徒兒,但我那大徒兒你卻置之不理,看來老天早有定數。”龍道和三千琉璃大道一樣漫長無儘。葛行間酒葫蘆帶的充足,不慌不忙地一點點往上麵走。就這樣整整走了一天一夜,總算是見到了一個活人。準確說來,是一個道士。一襲黑衣,背負焦尾龍弦琴,竟然是周旋。周旋似乎在等候葛行間,他手裡握著一個羅盤,和漸離手中的一模一樣。葛行間乍見周旋亦是頗為悵然,緩緩走上前,示意他坐在台階上說話。“這麼多年了,總算是想到了我這個師父。”周旋此刻麵色肅然,隱隱間有幾許懼怕神色:“你到底還是來了,看來這世間將再起血雨腥風!”“這便是你親手把你師父送進蒼梧諸生浮屠的理由?”葛行間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隨即抱起酒葫蘆便開始喝:“你是不是真的以為我不舍得殺你?”一句略帶吞咽聲響的話,令周旋瞬間冷汗如瀑!他快速在下方階梯朝著葛行間大禮參拜:“弟子何德何能,敢冒犯師父恩威!弟子入仕以來皆是西梁臣子,在其位謀其政也是實屬無奈,請師父明察,弟子的一片赤誠忠心絕對日月可鑒!”這話說得擲地有聲,葛行間聞言卻吐了幾口口水。“你知曉我為什麼不喜歡你?就是你說起話來一直都打官腔兒!你師兄也是文縐縐的,但懟起人來亦是乾淨利索!這些年你一直活得有些假,都怪李岸然那家夥當初亂管閒事兒,非要給你安排什麼仕途!誰知你根本就不是那塊料啊!”葛行間說罷便起身往上走,根本不想再多看周旋一眼。周旋靜靜看著他這位恐怖的師父,壯起膽子又喊了一聲:“師父,你此番來當真還要做那件事?”葛行間聞言腳步不停,擺擺手亦是沒有回頭。“該還的債一筆都不能少,你現在要是逃走還來得及。”又是一句簡單的話,令周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背對葛行間快速往下走,心裡麵的慌張已經近乎實質化。當年那場恐怖的西梁浩劫他也有所聽聞,眼下他隻想離這座城池遠一點,再遠一點!忽然,他手上的羅盤忽然嗡鳴出聲。周旋瞥了一眼羅盤,隨即眼角肅然的望了望東方。“果然還是都來了......”而此時的葛行間依舊在朝上方走,就這樣又走了一天一夜。然後,他遇到了第二個人。西梁城大柱國塗山伯庸。此時的塗山伯庸滿臉懊喪,身穿白綾站在龍道中央,似乎並不打算給葛行間讓半分道路。葛行間麵帶戲謔地盯著他:“你知道的,你根本攔不住我,而且你很大幾率也會死在這裡。”塗山伯庸眼角深邃:“我並不是穆家的人,閣下要尋仇和我不搭邊兒。我也知曉自己的斤兩,所以我也沒有阻攔閣下的意思。”“那你這是要下山?我可沒有給人活人讓路的習慣。”葛行間一副無賴皮相。塗山伯庸麵色更為陰冷:“葛......林前輩,我嶺南山門地貧民弱,長久以來隻能依附著各大封國過活。實不相瞞我們為東陳州打造了一批甲胄,但眼下東陳州大敗國庫空虛,我們拿不到一分錢。唯有我這個西梁政客還在苦苦煎熬,若是你把西梁亡了,我的子民可能享有和以往的賦稅政策?”這位大柱國之所以走到今日,為的都是自己的封國興衰。葛行間也明白他的心意,擺擺手還是不予理睬:“我隻管殺掉穆家的狗雜種們,至於那個皇位誰要跟我沒關係。若是你感興趣,你去坐也是無關痛癢的。”這句話滿溢著深深的誘惑力,但塗山伯庸卻眉目清明立場清晰。“前輩這話說笑了,想要坐上那個位置可沒那麼簡單,必須要有和皇位相匹配的實力才行。可以預見今後天下必將更為動亂,我隻想安心輔佐那個能夠為我嶺南人民添磚加瓦的上位者。”葛行間聞言哂笑:“你倒是真的會審時度勢,不過這樣的家夥的確活得久。”“我們知曉自己的斤兩,伯庸這就下山返回嶺南,也祝願閣下一切順利。伯庸不會驚動任何軍方,隻求前輩莫要將怒火綿延到我的封國。”麵對如此理性求存之輩,葛行間自然也沒什麼話可說。塗山伯庸是知曉內情之人,自然能夠先行避難逃過此劫。但這宮闈中還有千千萬萬個不知情者,對這場即將到來的風雨波折猶未可知,仍舊沉浸在兵敗與皇帝駕崩的雙重悲痛中苟延殘喘。接下來的路程,葛行間沒有再見過任何一個人。他安靜地一直走到了龍道儘頭,迎麵是一排塗滿金漆的奢華宮殿。正麵門臉兒的大殿號為勤政殿,乃往日穆藍微辦理國事的上朝之所。眼下隨著他駕崩離世,這裡也是一片蕭條黯然,渾然沒了往日的威嚴氣度。一股淡淡的屍臭從勤政殿裡飄散出來,越往前走味道越濃鬱幾分。葛行間對此絲毫不予理睬,就這般跨過了高聳的勤政殿門檻兒,和那日李岸然的囂張跋扈彆無二致。而此刻的勤政殿龍椅上,穆藍微的屍身還在那裡蜷縮著靜靜發臭!“噫籲嚱,想不到穆藍微最終還是死在了自己最鐘愛的龍椅之上。北戎州趙星闌也是死在了自己的長樂仙宮裡頭,看來你們這些帝王家還真的是同流合汙。”這些話並非喃喃自語,而是衝著龍椅旁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漢所言。壯漢擎一把開山刀,坐在穆藍微的屍體旁虎目圓睜,正是兵敗回返的大皇子穆青候!此刻的穆青候一副大勢已去之相,但身為皇子的固執威嚴依舊是灑滿周身。“你應該便是青候了,這麼多年不見,和我的孩子一般大了。”葛行間出奇地麵色慈祥,穆青候聞言卻重重冷哼。他絲毫不在乎自家父親的屍臭,握起大刀站起身子,兩側蟄伏的聲音微微騷動,不用想也知曉是一群精良的弓弩手。“孩子,你可能拿不下我。”葛行間一臉慈悲,言語間當真是為他好。“攔不住也要攔著,我穆青候即便是今日暴斃而亡,也絕不容許一個林家人玷汙我穆家威嚴!”此話似乎觸動了葛行間的逆鱗。然後,這頭蒼老的怒龍開始眉目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