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公子,勞煩你讓一讓。”孔慕賢的眼角愈發陰翳,溫侯俊亦是從旁微微拘謹。說起來鴻武陵有恩於他和南瑾,他也不好對鴻武陵說些生硬的話。但孔慕賢向來和其並無瓜葛,因此一切行事皆以自身利益為重。鴻武陵將昏厥的穆念花背在身上,隨即又撕扯下身下袍子將其緊緊固定。“我今日讓不了,溫大人您莫要聽孔家主一麵之詞,南瑾現在正握在我身後人手上,具體下落連我也不明。因此今番我必須帶她回去,一定會找到南瑾將她安全帶回給您。”這話說得滿眼赤誠,溫侯俊聞言亦是默默點頭。但孔慕賢卻絲毫不為所動。他回頭看看溫侯俊:“賢弟,即便他所言是真的,當初你把瑾兒嫁過去便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北安王的統一大業,萬萬不可因為兒女之事耽誤了大業前程!”溫侯俊聞言內心一片焦灼。畢竟他自己心裡也十分清楚,自己屬實也是個和孔慕賢一般的人。即便是對南瑾有無限的虧欠與憐惜,但在北安大業的誘惑下屬實難以頭腦清明。他沒有臉麵去看鴻武陵,而是拍了拍孔慕賢的肩膀,將調動身後騎兵的兵符交給了他。騎兵逐漸圍攏上來,而鴻武陵自然不會就此束手就擒。他好歹也算是久經生死沙場,當即背著穆念花輕功大展,跳下將台一掌轟退一名守將,奪過他手中長槍便往外狂奔遁走!“抓住他,留活口!”孔慕賢高高揮舞令旗,騎兵的鐵蹄好似鋼鐵洪流般碾壓而過。他向來對自己的騎兵滿意自信,畢竟對手僅僅是一個背負著人的江湖俠士而已。他將目光再次集聚在洪峰峽上,倏忽間又下達了幾道緊急軍令——墨銀遁甲軍傾巢而出,日落之前務必攻陷洪峰峽!場麵一時間陷入瘋狂,遮天蔽日的墨銀遁甲軍轟隆而上,無數掩護的火箭與投石車亦是火力全開!在無數爆裂炸響和呼號之外,鴻武陵還在賣力突圍奔逃。他左手持劍右手擎槍,刺死了兩位騎兵後奪了一匹戰馬躍然而上。身後不斷有冷箭襲擊過來,他將穆念花從背後接到身前,劇烈得顛簸令她緩緩轉醒過來。穆念花望著前路忙忙的山嶺,又看看身旁這位冒死突圍的男子,一時間眼角竟微微有些許的溫潤。“我就知道你為了她能救我。”她的聲音冰冷如寒泉,不過一連經受了兩道噩耗打擊,此時依舊是有些神情恍惚。鴻武陵不去看她隻顧打馬行路:“我不欠你的,你也最好彆欠我的。今日若是我死在路上,還望你放過瑾兒。”“那若是我們都死了呢?”穆念花忽然發問。“那便是瑾兒的命數,我隻能做到我該做的和我能做的,總之我從未虧欠過她。”鴻武陵揮舞長槍左突右刺,和已經追趕上來的騎兵驟烈廝殺起來!穆念花不是南瑾那種不出閨閣的小女子,見狀並未有絲毫怯懦神色。她望著眼神堅毅的鴻武陵,一時間勾起的嘴角帶了幾分感慨與溫存。然後,她緊緊摟住了鴻武陵的腰肢。“你一定要把我救出去,因為我一定要讓你見到她!”鴻武陵無暇顧及身上的佳人,此刻的他已然多處掛彩。他聽到洪峰峽上傳來的滔天聲浪,他聽到身後騎兵傾巢而出的轟隆聲響。但此刻的他,眼中沒有任何的後悔與絕望。而與之不同的是,此刻洪峰峽上的太子涼依舊是百無聊賴眼神空蕩。李眠從不遠處匆匆而來,抓起他的衣領略帶焦躁:“太子,我們現在必須得振作了!墨銀遁甲軍和太京州的州軍傾巢而出,魁門暗器也擋不住這麼凶猛的攻勢!”“無妨。”太子涼繼續眼神放空。“我知道你心疼靈瑜,但就算她真死了也就是這樣了,你又何苦為此耽擱大家一起送命?我們需要重新整頓軍士,接下來的防禦排布也需要一起來定奪,還有......”麵對著李眠的滔滔不絕,太子涼僅僅伸出一隻手掌輕輕晃了兩下。“將軍,無妨。”言罷,他緩緩掏出一個錦囊遞給他。李眠乍見錦囊立即眉開眼笑,他認得這是周遊的物事,當即火速拆開查閱,結果卻發覺裡麵空空蕩蕩!“這是何意?道長的計謀在哪裡?”李眠不解。“往那邊看。”太子涼隨手指了指東方,隨即便緩緩往山下走去。李眠見狀焦急:“太子,你這又是作甚?”太子涼沒有回頭:“周道長早已安排好一切,我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不光去了中都府,還去了另外一個地方。”言罷,他繼續指指東方:“我想喝酒,大勢已定。”他離開的背影是那樣的蕭條,給人一股落幕西山之感。但李眠此刻卻無暇去關照這些,他匆匆來到峽嶺峭壁前眺望東方,果然發現一片濃煙滾滾呼嘯而來!“那是什麼?怎可能還有軍隊到來?中都府?百國盟?還是神秘的瀛洲?”李眠一陣猜忌,直到他看到了一隻生有巨大獠牙的古象後方才明了恍然。他被震驚地跌坐在地上,張大了嘴巴久久回不過神來。他腦子裡的渴望和熱血幾乎要噴薄而出,不同於太子涼的絕望與傷感,此刻的他渾然是一個期待愛人到濃烈癡狂的幸福瘋子!他看了看自己的繡花袍子,隨即朝著東方大聲吼叫——“蒼梧!”的確,此時此刻將台上的孔慕賢也注意到了。他轉向東方,望著遮天蔽日的滾滾煙塵,知曉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隔著數裡遠便能聞到陣陣腥風血雨,那是野獸身上穿過熱帶雨林的腥氣,那是野人身上常年茹毛飲血的血氣,那是狂野的蒼梧戰士無法無天的霸氣!整片峽嶺下的大地仿若遭遇地震,轟隆隆地踏地聲響振聾發聵,根本不是騎兵能夠傳遞出的過境聲響,反而好似山洪崩塌萬濤洶湧的呼嘯嘶鳴!峽嶺下欲要登攀的墨銀遁甲軍緊急備戰,白色鱗甲的太京州州軍亦是列好陣型。在他們麵前是一大片遮蔽山川峽穀的濃霧,過了盞茶時辰總算是看清了某些事物鑽出霧氣,高大聳立的身形足以傲視所有騎兵!那是一頭長著獠牙的古象,有些像猛獁卻又更為猙獰。緊接著,第二頭,第三頭,第四頭......第一百頭......遮天蔽日,越來越多!這些古象全部都佩戴甲胄,隻不過並非墨銀遁甲軍那種精密鎧甲,而是野獸死亡後的骨骼拚湊的嶙峋骨套。渾身赤裸塗滿血色紋路的蒼梧戰士高坐其上,手裡拿著骨箭和骨矛,看似簡陋卻滿溢爆炸骨感的力量韻道。孔慕賢若說不慌是根本不可能的:“怎麼回事......蒼梧亡國之後的野朝廷從未出過蒼梧山......為何會來到此地......誰給他們的膽子!”太京州的州軍開始布陣放箭,仿若蝗蟲般濃密的箭羽霎時間遮天蓋地呼嘯入煙塵之中。但是,迎來的卻是古象和蒼梧猛士更為猛烈地衝鋒!鐵箭紮到古象皮膚上根本無法入肉,那些看似愚鈍的骨甲亦是堅不可摧。蒼梧戰士就這般呼號著瞪起血絲密布的雙眼,齜牙咧嘴揮舞著長矛與狼牙骨棒奮勇向前!“撤退,速速撤退!”孔慕賢向來都是識大體之人,他再也清楚不過蒼梧猛士的威名。若不是僅存的蒼梧勢力僅僅隻有萬騎,早就可以平定天下流血漂櫓。但眼下他們麵對的並不是整個天下,而僅僅是北方聯軍的殘部,那麼所能迎來的結果也不會有第二種結局——這是一場單方麵的屠殺!“轟————”墨銀遁甲軍和古象正式撞擊在一起。戰甲翻飛,人仰馬翻。血水從遁甲裡激蕩翻湧,這支號稱陸地最強防禦的騎兵部隊,根本無法抵禦這種來源於蠻荒的血腥力量!雖說蒼梧騎兵數量稀少,但此時此刻他們的確處在食物鏈的最頂端。屠殺!已經逃奔遠方的鴻武陵壓力驟然緩解,他望著身後快速退卻的追擊部隊,望著那些蒼梧猛士還有滾滾煙塵,放肆地朝天大吼流下熱淚。而他懷裡的穆念花亦是不知該喜該悲,隻知道繼續把鴻武陵摟地更緊一些,更緊一些!在這個西梁即將大勢離去的時刻,她的腦子也逐漸有些放空。兩個各懷心事的男女就這般逃離了這場修羅峽穀,朝著西方西梁城的方向發足狂奔而去!而此時,洪峰峽上。李眠的熱淚還在放肆奔流,他勇猛指揮著魁門軍全力撲殺,自己也顧不得輕功不好這個弱點,抓起紅纓長槍便順著崖壁而下!此時的他顧不得什麼家國大義,顧不得什麼指揮三軍。他和太子涼並不一樣,他輔佐太子涼也是為了報答恩情。但從根本上來說,他一直都是活在那件繡花戰袍下的懦弱將軍。崖壁上還在鏖戰的墨銀遁甲軍此刻鬥誌全無,這場戰爭迎來了全麵性質的反撲。太陽緩緩跌落入山穀。夜晚的月亮帶著幾分迷離的血色灑滿銀輝。屠殺聲音持續了整個黃昏,直到再沒有北方聯軍發出一聲哀嚎,直到再沒有蒼梧戰士發出一聲嘶吼。孔慕賢帶著殘餘部隊狼狽退走,下方的將台亦被夷為平地。洪峰峽上的濮東郡大軍發出勝利的歡呼,篝火連綿成片地照耀滿整片山嶽。歌聲再次回蕩在北戎州的領土之上,魁門俠客亦是呼嘯縱橫在山巒間恣意施為。而此時的李眠已經來到了洪峰峽下的不渡江邊,和前來應援的蒼梧軍隊打了照麵。已經殺紅了眼睛的蒼梧猛士並不認識李眠,舉著骨矛和骨箭齜牙咧嘴。李眠對蒼梧並不熟悉,但麵對這些弑殺無道的家夥,他此刻的心中卻是滿心歡喜。他舉起一把濃烈的篝火,隨即將自己的繡花袍子脫了下來。蒼梧猛士將他團團圍住,那些高大如山的古象朝著他瘋狂噴湧著鼻水。李眠對此不以為意,反而還感覺有些微的可愛幸福。因為是周遊安排的後手,所以他料定太子涼肯定去了蒼梧談判。以他對周遊的熟悉了解,這個答應幫他補上最後一朵花的青衫道士,向來都是言出必行。所以,他在賭,他在賭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一定此刻就在這群莽夫之中!然後,他開始朝天大吼。“曉娘!你在哪裡!曉娘!我是李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