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周遊和李婧司的表情精彩到了極點。周遊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畢竟這消息實在是太過狗血。本來是一身輕鬆恍若浮萍無牽無掛,現在忽然間多出來一個老爹還有一門血海深仇,這突兀的轉折令他不知該如何麵對葛行間。三個人麵麵相覷地看了半晌,最後還是周遊率先打破了沉默。“所以,我真名叫啥?”葛行間也微微有些尷尬:“就是周遊,雖說你本姓林,但這個姓氏太過招惹殺機,所以我給你改名換姓。”說罷他微微一歎:“這些年來,其實我一直都沒打算告訴你這些。畢竟我們師徒相處也算是和睦融洽,沒必要讓你背負這些前人的罪孽。再者是你以往太過弱小雞肋,即便是告訴你也無濟於事,除了平添痛苦外沒有絲毫益處,所以我就一直沒說。”“現在情況不一樣了,我的際遇讓你不得小視,所以你想把我拉入麾下?”周遊表情平淡如水,畢竟的確是從小不知自己的出身出處,因此對當年這些並未親曆的滅門仇怨沒有太多感觸。“這是你的命數,不管你承不承認。”葛行間的眼神滿溢悲痛:“你是我徒兒,我將你帶大對你最是了解。你不是冷血無情之輩,當然也不算什麼善良之人。你喜歡睚眥必報,你喜歡把仇恨記在心裡,不然蠶洞那些百姓的死不會紮根在你心中那般久遠。”周遊的眉頭豎起,半閉半睜的眼睛全部張開。葛行間:“如果你真的憐惜蠶洞那些百姓的死活,那就更能理解你的族人上上下下男女老幼被滅門屠殺那晚有多麼慘絕人寰,就能夠理解這份沉甸甸地血海深仇是多麼值得一報!”周遊還是沉默,過了好久才緩緩開口:“我母親在哪裡,她是誰?”提到此話,葛行間的表情更加愁苦莫名:“她是峨眉派的內門弟子,隻不過生你的時候難產死了。不過不管怎麼說你和峨眉都有解不開的聯係,這也是我為什麼讓婧司丫頭在這裡聽的原因,當然也是為什麼同意你們這門親事兒。”李婧司霎時又滿麵通紅:“前輩你又取笑我了。”周遊亦是緘默,他看向葛行間:“關於我母親的一切,你真打算一點都不告訴我?”葛行間聞言微微悵然:“都已是陳年舊事過眼雲煙,就讓她安靜地過去吧。你娘生前沒有什麼驚豔建樹,平平淡淡過了一生。若說些許波瀾應該便是遇著我了,她生你前盼著你平安,眼下你已然了了她的心願,因此不用再過多糾纏。”很明顯,葛行間不願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什麼。周遊也是知趣之人,當即也不再多問娘親的事:“你方才說到箭樓,這箭樓和你又有何淵源?”“不是和我的淵源,是和林家的淵源。”葛行間指了指山下的瀑布:“當年長臨王攜林家眾將起兵平複三大會盟,南靖作為最為忠誠的封國一直鼎力支持。戰後的林家也沒忘記南靖的恩情,特派一批精銳進駐南靖並授予絕殺箭陣,這便是南靖箭樓的由來!”又是一段前朝秘聞出現,不過周遊已然早有預料:“這麼說來,南靖箭樓都是林家後裔,自當為林家馬首是瞻才是,這些弓箭也應當是我林家之物。”“話雖如此,但你可以看到箭樓滋生了陳宮這等趨炎附勢之輩,早已忘了本。若是箭樓還如往昔般忠心耿耿,我也不會施法設陣困住這些箭。不過這些年他們也得到了相應的報應,沒有入選十大門派就是其一。”葛行間說得微微陰翳。“原來是因為這些事,我聽說東陳州還有一個萬花派也沒有入選。”周遊道。“萬花?”葛行間楞了一下:“萬花其實也有幾分底蘊存在,隻不過東陳州有孔家執掌的儒門,一山不容二虎,孔慕賢又是狠辣之輩,當然不會任憑其發展壯大。一夜之間儒門血洗萬花徹底滅門,沒什麼新意,左右是彆家的恩怨,姑且也就不談了。”“那後來呢?”周遊往下問。“後來的事就沒什麼了。”葛行間想了想,隨即皺了皺眉:“兩年前發生了一些插曲,我在蒼梧采集布陣材料的時候被稽查司逮到,扣在在蒼梧最大的監獄諸生浮屠之中。那監牢的確有幾分本事,但想困住我還是嫩了些。”“不對,當年你血洗西梁城後,江湖上都傳言說你死了。”周遊眼神謹慎。“那是假死,不然你以為佘穆莊攻打金鏞城用的蠟人病藥方哪來的?”葛行間哈哈大笑說了這番話,立時又把周遊給驚了一遭:“蠟人病藥方是你發明的?”“不然呢?”葛行間笑笑。“原來從我下山時起就沒繞開你。”周遊一邊回想一邊歎氣感慨,原來一切在冥冥之中皆自有定數。葛行間此刻亦是表情收緊:“其實我也挺氣悶的,我假死的消息沒幾個人知曉,結果還是被人在蒼梧給堵了個正著。”“你覺得是誰走漏了風聲?”周遊盯著他看。“這個人你認識。”葛行間歎了口氣:“就是你的師弟我的二徒兒周旋!”“果然是他!”周遊哭笑不得。葛行間亦是哂笑,二人都清楚周旋這家夥,也都沒有太多怨毒神色。“其實你師弟也隻是奉命行事罷了,真正掌握信息的是西梁穆家的穆念花。隻不過旋兒太過熱衷於仕途成就,姑且為師也就陪他耍一耍。”葛行間笑得歡快。“那稽查司又是怎麼回事?為何稽查司和你也有牽連,他們明明一直在抓我。”周遊問到了重點,他看看李婧司,畢竟李婧司和他說過稽查司和橈唐國的關聯。“這個我還真不清楚,稽查司一直都是這世間最為隱秘所在,即便為師在西梁搞出那麼大的動靜,依舊感到逃不開他們的眼睛與股掌!”葛行間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周遊亦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們究竟要做什麼?”忽然,青衫道士眉頭微皺:“師父,我忽然感覺蠶洞的百姓不是我殺的了,應當是稽查司故意嫁禍給我亂我心智!”“你在蠶洞見過他們了?”葛行間微微挑眉。“見過,包括後來很多場景都見過,他們一直想要殺我,莫不是為了我的刀劍意或是老馬小兮?”周遊現在想來,自己身上的確是有諸多值得截獲的寶藏,因此這般猜想也不無道理。葛行間:“一切皆有可能,我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但我知道一點。”周遊:“什麼?”葛行間:“稽查司的眼下,普天之下十九列國中沒有任何秘密!”言罷,二人微微皺眉,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畢竟該說的都已經說完,當下無話,三人起身往山下走。一路上再無箭樓弟子攔阻,三人一直回到箭城中,沒有在箭樓多逗留片刻。箭城北城門口,葛行間停下腳步:“就送你們到這裡吧,我就先不出去了。”“師父,你又要去哪?眼下北戎州戰火正盛,我需要你的幫助。”周遊盯著他死死瞧看,這老頑童行蹤飄忽鬼魅,他還真怕就此一彆就又見不到了。“你彆多想,這箭城裡還有南靖朝廷中還有一些心機之輩需要鏟除,否則這個封國和這個門派不可能為你所用。我知道你有你要忙的事情,放心去吧徒兒,等你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定能讓你如臂指使!”葛行間這話說得分外真誠,也收起了往日的老酒鬼模樣。周遊聞言心中一暖:“師父......”葛行間見狀亦是苦笑兩聲:“北戎州的事情我也全盤了解,你要做的乃是不平凡之事,我隻希望你和旋兒於戰場上相見時不要互相搏命。此番各大門派那些自詡宗師的老家夥都不會出麵。你放手施為,為師來幫你牽製住他們。畢竟都是老朋友了,日子久了不見見還是分外想念。”周遊默默點頭,和李婧司眼神示意了一下。二人騎上馬帶上歸去來兮,就這般迤邐行去。葛行間也沒有過多留戀,擺擺手便轉回身子又喝起了酒。誰知周遊的聲音又從後麵傳來,一下子把他給震在了當場——“爹,保重身體!”殺人如麻的瘋癲酒徒立時間老淚縱橫,他顫巍巍地抖動著身子,但還是忍住沒有回過頭去。周遊回身望他,隻看到一個老邁的身影在背對著他擺手。他有些黯然地轉回身來行路,身後又輕輕飄來一句柔軟的話——“孩子,一路平安。”道士周遊的淚腺也開始決堤不止,他從來都沒有為某事而大哭,除了生死之間外這還實屬頭一遭。可能是不想讓李婧司看到自己此般模樣,他快速抹了兩把臉便恢複笑容。李婧司也不說話隻是靜靜陪伴,二人就這般一路馬不停蹄地走到了南靖北疆。北疆邊關,二人勒馬暫歇。“李姑娘,再往前便是前往橈唐國的界山了,我要回到北戎州必須借道右江州,我們也要說聲分彆了。”周遊的表情並不傷感,反而微微有些許的滿足。但此時的李婧司卻眸光深邃,畢竟女兒家的心思著實會細膩些許:“道長找到了親人,前路也有了曙光,婧司這裡著實為你欣喜。以後日久天長還會有再見之日,希望戰事平息後我們還能一起做飯炊煙。”“嗯,一定會的。”周遊頓了頓,似乎有話想說,李婧司一眼不眨地盯著他,卻反而把他看得更為心慌。腦海裡靈瑜的樣子一直縈繞不散,周遊輕輕歎口氣,隨即擠出兩抹笑容:“這一日經曆兩次分彆,總該是會有些不大適應。我送給姑娘的詩姑娘好好讀讀,橫著豎著其實都挺有味道,畢竟我對我寫的詩還是挺有信心的。”言罷,道士哈哈大笑,勒起馬栓揚鞭而起,不多時便已跑的遠了。原地隻剩下李婧司孤單一人,她望著那抹青衫消失在遠方,雖黯然神傷也隻能默默上路。路上,她打開周遊的詩邊走邊看,嘴角喃喃:“還橫豎都好看,真的是詩臭美人也臭美。”那首詩還是那般模樣:不周青山少白頭,峨眉萬仞多清幽。祥鶴敗絮藏逆子,嫡女無端落江遊。分家藍意難揣測,李氏北進多煩憂。離境離愁又離岸,饒江相逢客房右。李婧司看罷緩緩收起,但收到一半忽而又緊張打開,整個人也變得莫名興奮起來:“臭道士!臭道士!真真是比我還膽小的膽小鬼!”她嘴角的笑靨變得異常濃鬱,又看了兩遍詩句,隨即也奮起馬蹄朝前方的界山而行。“周道長,你的詩還真的是橫豎都好看!”而那首已被收儘竹簡的詩,被她卷好放在了身後馬背上。隨著馬兒不斷地顛簸,竹簡微微露出一片小角,將詩句的每一行第一個字露了出來——上麵豎著寫著——不想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