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大勢已定,周遊再次以無上計謀力挽狂瀾,滿場目光都集中在他單薄的青衫上。畢竟眾人都清楚明白,今日過後周遊的名字會響徹整個十九列國。無論是今天在場的當事者,還是在暗處瞧瞧窺伺的各路有心人,都會在腦海深處刻下這個令人不得不防的名字。“道長,他怎麼處理?”太子涼作揖恭敬請示,其實在幾日前他還略有猶疑,但眼下經過了這麼一遭,他已然是對其心悅誠服。這位已然無依無靠的落魄太子此時心有餘悸,感慨自身幸好選擇了周遊做幕僚上賓,不然此刻莫說留下性命,可能連死法都不是他能夠真心選擇的。他這話問的正是黑衣道士周旋。周遊看了周旋一眼,他笑笑擺了擺手:“方才你在嚴絳麵前保我的命,於情於理我都欠你一個人情兒。你打小就是這個樣子,下棋下不過我,讀道經讀不過我。其實你的謀略並不差,隻是你心裡總是下意識地低我一頭,這樣不好,我的師弟。”周旋聞言冷哼一聲,他現在失意寥寥,也的確沒什麼好反駁的地方。“我今天放你離去,你也回到軍中和穆念花帶個話。如果還想打陵陽的主意,那就好好跟他兄長認個錯兒。你們現在的勢力根本鬥不過穆青候,彆搞得還沒對上我就被手足搞殘了身子,得不償失也埋沒了你的才華。”這番話說得滿溢嘲諷,周旋聞言亦是麵目冷冽。“道長,真就這般放他走?”太子涼心有不願,鄴王亦是虎目圓睜表示不妥。但此刻他們的命都是周遊所救,實在是難以說出什麼反駁的話語。“太子且聽我言,試問這些日子凡是我做過的決定,哪一項是對我等不利的?”周遊依舊淺笑,太子點點頭,隨即示意給周旋二人鬆綁。黑衣道士今天丟足了情麵,當即也不願在眾目睽睽之下繼續賴著不走。他沒有和周遊多說一句,帶著冷闕快步從前院離開。眾人唯周遊馬首是瞻,周遊望著熟悉的黑色袍子消失後抖抖手腕兒,指了指裘老和八步趕蟬:“送佛送到西,我師弟一個人回去便好,城東和城南剩下的幾千黑軍死侍就沒必要跟著了。我需要的僅僅是個落魄敗將,可沒想過給他們再留些香火!”這話說得頗為凶狠,他半睜半閉的眼眸亦閃過幾許寒芒。八步趕蟬看看凰丹尹,凰丹尹點頭默許:“就依周道長的意思,我凰棠彆院做事定會乾淨利落!”鄴王還是第一次見周遊如此殺伐果斷,這和他鐵血治軍的脾性不謀而合,因而咧嘴大笑滿溢豪邁氣度:“周道長,我濮東郡的精兵也會送他們上路!”言罷,裘老率領梅久郎等人風風火火離去,不多時院外馬蹄嘶鳴,轟轟烈烈的大軍已然朝著城東碾壓而去。凰丹尹又看了周遊兩眼,隨即也沒多說什麼率眾走了。倒是八步趕蟬和太子涼又關照幾句,隨即也鬼魅消失奔城南而去。院子裡一時間變得頗為寂靜,醜時生愣愣地站在當場,望著周遊目不轉睛。周遊緩緩起身,他趕緊上前攙扶。周遊笑著拍了拍他的頭:“你其實是個好心腸。曉行夜宿是山門大師蒼山鬼手所建,你其實是他的兒子吧?”此話一出,鄴王二人俱都麵目驚訝,畢竟蒼山鬼手此人雖武功平平,卻屬實是江湖裡空前絕後的建築大師!醜時生聞言憨憨一笑:“道長說是那便是了,隻是我許久未曾見過父親了。”太子涼:“金鏞城的曉行夜宿、山宮裡的白玉樓、蒼梧的諸生浮屠、陵陽城裡的大海潮生閣、大道登仙閣、太京州的霜花樓......這世間的名勝古跡大多都是蒼山大師的手筆。今日得見令公子,我也算是三生有幸!”這番恭維令醜時生更加羞怯,隻不過他外貌凶神惡煞,看起來倒是有幾分滑稽。不過,鄴王此時卻滿麵猶疑:“醜時生,當初嚴絳命你在三千琉璃大道下等我,他是怎麼找到你的?既然你投靠了西梁嚴絳,為何今日又來幫我等?”此話一出,醜時生竟哇哇大哭起來:“我不認識他的,他給我銀子讓我幫他做事情,我就幫他做了。我和西城的兄弟們按摩店生意不好,日子過得很艱難的。”“兄弟?你說的是當初那批服部兵乙吧。”周遊當即明了,他看向太子涼,眼睛裡微微有些失落。太子涼亦是悵然:“早已改換了江湖裝束,眼下都戰死在長生巷裡了。冷闕請了鴻樓少主鴻武陵來阻截我等,還給了他布陣施法的磁石。”“鴻武陵?”周遊看了看醜時生:“鴻樓也是蒼山鬼手所建,建成後傳聞也有一位掌櫃但幾乎不顯江湖。說起來和你的身世頗為類似,你是不是還有兄長在世?”這話問得醜時生連連擺手:“我不知曉的,我也沒見過父親幾麵,我真的是不知曉得啊!”周遊眉眼含笑地盯著他,結果越是盯著這大漢越是發慌。半晌後他噗嗤一笑:“好了,不勉強你,看來即便是宗師高人也免不了多情桃花。”他感歎後看看太子涼和鄴王,三個人心照不宣地互相點點頭,隻有醜時生在原地繼續懵逼狀態。“你今後打算跟著我嗎?若是跟著我可能免不了會戰場殺伐,若是不跟著我,我可以幫你打聽山門所在助你尋你父親。”周遊正色起來。醜時生撓撓後腦勺:“俺也沒想好,反正俺也不認識誰,道長在哪裡俺便跟到哪裡便是!”“如此甚好。”周遊笑笑,又和他交待幾句話便將其打發走了。場中隻剩下太子涼三人,太子涼將周遊攙扶回座位,周遊擺擺手婉拒:“不用,我感覺我現在恢複了不少氣力了。”此話出口,太子涼一介文流倒是無甚感觸,但鄴王卻微微驚愕:“道長方才施展的功法極其邪魅,一路殺過來應當是耗損了不少精氣,這才多久便能恢複過來?”周遊聞言也絕詫異:“我真的不知道,我身子這怪病我也掌控不了,可能是周旋給我的丹藥有所奇效吧,我以前在不周山上也常吃,是我師父葛行間親自熬製的。”這話說得頗為敷衍,周遊的確也不想在這方麵和他們多解釋什麼,畢竟眼下即便是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為何。三個人,一壺茶,對坐妥當。“眼下陵陽之危局暫緩,控製權我們算是奪了回來,我也成了無兵之帥,今後道長還是輔佐王兄便是。”太子涼率先表了態,的確,眼下他已然兵將告罄,而趙胤卻實實在在擁有幾千名濮東郡精銳。他一直都是個傲氣淩然的王嗣,能讓他這般黯然神傷主動屈尊,著實也是因為這難以接受的事實所致了。鄴王聞言並未有喜色,道士周遊似乎也根本不這麼想。趙胤:“眼下四方諸侯皆用兵陵陽要分一杯羹,已然不是你我兄弟爭奪王儲的時候,你我恩怨也暫且放下不談,還是聽周遊道長所言。”周遊亦是笑笑:“此話在理,我早已說過我輔佐你不是為了功名利祿,隻不過是為了替我的繡花將軍排憂解難。再者說你哪裡是無兵之帥,你明明有千軍萬馬,隻不過是你看不到罷了!”“道長何出此言?”太子涼聞言神色微動,鄴王亦是有所不解。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眼下四方諸侯大軍壓境在即,而陵陽城中卻有些捉襟見肘。周遊笑笑,抬起一杯茶水,隨即在桌麵上畫了一個圈。“諸位,這便是眼下的陵陽城,目前各路勢力有大有小,有明有暗,皆在環伺陵陽!”言罷,他蘸水在圓圈四周點了數下,一邊點一邊娓娓道來:“首先便是西梁,眼下穆念花損兵折將,周旋回去後肯定會勸其和兄長講和。他現在才是真正的無兵之帥,畢竟據我所知兵權並不在他手裡,這次本意也是拿下陵陽城後找穆藍微皇帝邀功搶奪兵權,但現在功敗垂成也隻能走此下策。”這話說完,麵前的二位王嗣互相都有些尷尬,畢竟這話的確太影射他們。周遊渾不在意,繼續往下說:“再說到穆青候,此人我沒見過,但有嚴絳這種謀士輔佐的家夥定不可小視。眼下四方諸侯雲動應該也和此僚脫不開關係,不過此番九位神秘道士全部隕落,穆青候損失慘重定然也不會給嚴絳好臉色看,因此放他回去後他會老實許多,相比扣押在我們這裡,日子不會好過多少。”太子涼聞言插嘴:“照此說來,我們把這個消息通過司馬種道傳回中都府道門中,他們辛辛苦苦維護的中都府這條線便會斷裂,而中都府正好可以拉攏作為我們的籌碼!”“籌碼談不上,我們還不夠資格,頂多算是助益,而且需要其它勢力的均衡加持。”周遊說罷又指了指象征西梁的那顆水滴。“眼下穆藍微年事已高不管政事,但穆青候掌握西梁城最大的兵馬大權。我已探聽到溫侯俊在陵陽城外遇刺的事,應該便是穆青候的後方輜重部隊。眼下穆青候的兵將已屠城過境北戎州的九關七十六城直逼陵陽,二位有什麼看法?”太子涼:“這點我知曉,是嚴絳說服了北境最大的封國太京州的劍門門主張太白,聯合東陳州孔家家主孔慕賢一起滋事。他們安插眼線在北戎州各關隘開啟城防放西梁軍進城,我北戎州百姓已然是慘遭屠戮!”趙涼說罷後眼眶含淚,趙胤常年征戰習慣了喋血場麵因而還算正常:“周道長,既然他們已經趕來陵陽城外,為何不趁亂攻占反而到此刻還是息事寧人?”“很簡單,他想看自家皇弟的笑話。”周遊談笑臨風:“穆青候應當是自大高傲之輩,和鄴王您是同一類人。我說這話不是諷刺,征戰八方的將領必須有此番傲然氣度,這完全可以理解,但這也恰恰是你們這類人的軟肋所在。早些時候佘穆莊佘老太君就是此般高傲,我才有充裕的時間在金鏞城行事,其實都是一樣的道理,你們雖勇武,但輸在了謀略。我掌控了你們的心,你們便會無所適從!”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雖是忠言逆耳,但鄴王聽罷也不算舒坦:“周道長告誡得是。”周遊沒去理睬他的表情變化:“眼下穆念花兵敗,西梁城最大的隱患便是穆青候。我們暫且放下西梁不說,眼下還有幾股勢力也在借機會想要推翻西梁傭兵天下,而陵陽城就是個最好的契機!”“周道長是從何處得知這列國利害關係的?”太子涼忽然又問了一嘴,的確眼前這個道士僅憑一張利嘴便評論天下,著實是有些足不出戶便知天下事的古怪異常。“是南靖箭樓樓主顧南亭告訴我的,以後也是一個戰壕的同僚,沒必要避諱二位。我從他處得知了列國幾百年間的大概事宜,因此很好做出此番推斷,二位細聽便好,還是彆打岔為妙。”言罷,他笑著又點出幾個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