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變得劍拔弩張,嚴絳很顯然不會被周遊的幾句話束縛手腳。“今日我就這般走出去,我倒是要看看道長有何本事留住我。”言罷,他麵目陰翳的抬腳出門。路過李岸然身邊時,李岸然果然側過身子沒有攔阻。但此時的嚴絳心情大壞,即便是今日安然無恙地回到軍中,折損五員底蘊高手的損失已足夠他在穆青候麵前喝一壺了。“嚴大人真想走可以試試,一會兒我托師弟備些茶水,恭候嚴大人回來享用。”周遊吃了丹藥後恢複了一些氣力,表情也逐漸恢複了往日的狡黠。嚴絳並未回應,而是重重冷哼揮袖而去。四位枯瘦如柴的老道士默默跟隨,李岸然看到他們表情微微驚訝,但卻沒有多說一嘴也沒有上前招呼。院子裡的氣氛變得微微尷尬,周旋見周遊無恙後也恢複了冷漠態勢:“師兄,眼下你也折騰夠了,太子涼和鄴王我還是要羈押。你身子也不好,索性就一並在我這裡吧。”“彆,我住不慣,鄴王我不管,我的太子殿下也住不慣。”周遊麵色蒼白地嬉皮笑臉。“你彆以為李前輩還會管其他事宜,李前輩方才已然說得明白,此間隻管你的命數,其他事情他根本從不過問!”周旋徹底黑下臉來。李岸然聞言點頭:“此間事已了,既然小友無事,那我便帶犬子離開。既然二位王嗣在此,索性我也多說一句。西梁皇帝穆藍微托我帶一封信給北戎州封國公趙星闌,我在來的路上聽聞其殯天的消息,但於情於理還是要終人所托。”“前輩可是要上三千琉璃大道前往山宮?那裡早已是一片斷壁殘垣了。”太子涼神色黯然,鄴王亦是麵目悲戚。畢竟都是自家的祖宗基業,這般眼見著其毀於一旦自然心中苦楚。“李某是篤信之輩,小友我們來日方長。”撂下最後一句話,李岸然昂然負刀轉身離開。李擎蒼自始至終沒有多說一句話,拉著斬馬大刀跟著父親一並走了。庭院裡變得寂靜悄悄,除了滿地屍體外再無它物。太子涼:“你是如何得知李前輩會來救你的,道長?”周遊笑笑:“我不知道啊。”這話說得太子涼一愣:“不知道?那你方才那般篤定地說嚴絳殺不了你?”“想殺我的人多了,他算老幾?”周遊凜然笑笑:“我得和太子說聲抱歉,我擔心靈瑜安危去了一趟青陽,誰知在那裡遇到了一場刺殺。”“刺殺?誰乾的?”太子涼緊皺眉頭。“不知道,不過這不是重點。現在有莫名的勢力要我的命,但也有莫名的勢力想保我的命。我在失去意識之前便放下心來,我一路殺伐來到北城,鬨出這麼大動靜肯定會四方皆知。想保我的命的人肯定會適時出手,當然想要我的命的人此刻肯定也會在府邸外蟄伏。這些都不難猜,我又賭對了。”這青衫道士再一次拿自己的性命相賭,若是李眠在場定然又會埋怨他太過冒失。周遊說罷自然也想到了李眠,嘴角微微勾勒起一抹微笑。“你放任自己鬨出那麼大動靜,恰恰就是為了保你的命?”太子涼並沒有問他瘋魔的原因,畢竟這種秘辛不適合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詢問,再者即便是問了周遊也不一定會說。畢竟,人都是有秘密的,而有些秘密最好彆問。“我以前應該也有過這種情況,隻不過前幾次都是完全無意識的,這一次開始稍稍能掌控了些許。”周遊言罷忽然笑不出來了,他想起了那個滴血的蠶洞,想起了那些無辜慘死的金鏞城百姓,也想到了那個渾身浴血卻毫發無損的自己!他想到了一些殘忍地想法,晃晃腦袋不讓自己去想,而周旋亦是沒給他繼續想下去的機會。“師兄,我會安排好上房,你和二位王嗣就暫住在此地。等念花少主下一步部署完畢後,我會帶著你們出城去麵見少主!”周旋此刻心情大好,今日折損了五位穆青候的底蘊,還將北戎州王嗣一網打儘,可謂是立了重要軍功。但椅子上癱軟的周遊貌似是並不領受,晃著腦袋又對他露出了無儘的嘲諷。“我的好師兄,你又想乾嘛?”周旋沒好氣地看他。“等嚴絳回來啊,還能乾嘛?”周遊笑得更歡實了,但此刻不光是周旋,太子涼和鄴王也被搞得雲裡霧裡。周遊默默地數著時間,過了半晌後指指門外:“喏,回來啦!”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齊刷刷地往院外看,果然看到一隊人馬湧了進來。隻不過這些人竟大多都是女流,束腰佩劍滿是巾幗英氣。為首一位女子穿著孔雀大氅,氣度恢弘好似鳳宮女皇,竟然是許久未曾出世的凰丹尹!“道長,你竟然能夠請動凰棠彆院出手?”太子涼深深驚愕,他不是沒有想過收凰棠彆院為己用,但後者根本和他談不攏。“不是請動,無非是利益勾結罷了。”周遊笑笑,隨即指了指其中一人:“隻要利益分析得當,所有人都能為你所用!”太子涼順著手指瞧看過去,院裡眾人中竟還站著一位男子,頭戴鬥笠一身馬夫裝束,正是李眠的師兄——魁門內門高手八步趕蟬!“八兄從不牽扯朝堂事物,你這又是如何說服?”太子涼更為震驚,沒有人比他了解八步趕蟬的脾性,也沒人比他更了解此人對魁門信條的固執遵守。周遊笑笑,顫巍巍地撐起身子,緩緩走到太子身邊道:“我根本就沒有用朝堂壓他,他本就屬於江湖,我就和他說江湖。我知道他跟隨你多年做馬夫是為了報答恩情,所以我告訴他你有生命之危讓他報恩情罷了,為的是恩情,不是什麼朝堂權謀!”“那凰丹尹又是為何?”太子涼感覺心底發涼。周遊瞥了一眼鄴王,笑著道:“凰丹尹是另一番套路,眼下峨眉已經染指陵陽,凰丹尹的母親凰棠氏乃是峨眉舊人,凰丹尹喜歡穿孔雀大氅,而孔雀就是峨眉的標誌。但凰棠彆院卻獨立於江湖不在橈唐國,不單單因為紫宸公的關係,關鍵點在於定是和峨眉鬨翻所以自立門戶,稍加推理便可想明白這些,想明白了自然能夠順勢而為!”“所以說,眼下峨眉站在了凰棠彆院的對立麵,峨眉和陵陽作對,凰棠彆院就定然會站在陵陽這頭?”太子涼也是聰明人,自然一點就透。周遊笑笑,太子涼卻滿臉恐懼:“誰要是得罪了你,還真的難以善了!”鄴王從旁插了一句:“你還沒看透他嗎?我早就知道這家夥不能得罪了。”他們在這裡說東說西,周旋可著實是心底慌亂。冷闕上前攔住凰棠彆院眾人,但無奈密密麻麻全都是持劍女俠,一時間這對峙關係完全不平衡。“你們要做什麼?”冷闕橫劍發問。凰丹尹不說話,而是眼神示意身後的八步趕蟬,八步趕蟬默然上前抖手,丟出兩個還在淌血的包裹!冷闕利落揮劍,劍氣瞬間撕碎包裹上的布條,露出了兩顆新鮮熱乎的腦袋——兩顆枯瘦的道士頭顱!周旋見狀已然慌了神:“不可能的,你們怎麼可能會殺掉他們?莫不是有江湖前輩出手了?”“周大都督說這話就是沒把凰棠彆院放在眼裡,我和八步趕蟬聯手,還有人多勢眾的姐妹助拳,即便殺不死全部留下兩顆腦袋亦是綽綽有餘!”凰丹尹還是那般霸氣凜然,八步趕蟬站在她身後雙手抱肘默不作聲。周旋對此二人並不熟悉,一時間也不敢妄加揣測。他回頭看看周遊,周遊還是那般笑得令他生厭:“我說過的師弟,今天你們一個都走脫不了。”“大言不慚,即便是死了兩個,嚴大人不還是逃出生天......等等,你剛才說這話是何意?”他說不下去了,立刻呼號四方的黑軍,但喊了半晌竟無一人在外回應!“都被我們殺光了,現在北城的駐守黑軍已然告罄!”八步趕蟬不說話則以,一說話便讓黑衣道士煞白了臉!太子涼和鄴王聞言大呼暢快,太子涼:“道長,這就是你所謂的真正的部署?”周遊:“長生巷和洪武街的戰略要義誰都能看出來,包括我那個傻瓜師弟。他知曉要想贏過我必然要用陣法,而陣法必然要用他在不周山上偷來的師父的陣法,因為隻有師父的陣法才是我解不開的。殊不知這些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都要認為洪武街和長生巷很重要,你們認為它重要,這點其實最重要!”一番話說完,沒有背著任何人,周旋聽罷後微微有些無力。周遊癱坐在地上笑著衝他擺手:“先彆急著懊喪,我給西梁的禮物還沒完呢!”言罷,院外又轟隆隆傳來一陣嘈雜,這次不是女俠的巧劍戎裝,而是騎兵部隊碾壓過境的嘶鳴浩大!“哪裡來的部隊?”周旋徹底愣住了。“這要問鄴王殿下了。”周遊衝著鄴王微笑,但此時的鄴王亦是一臉懵。不多時,外麵風風火火地走進幾位將領人物,有背大弓斷三指獨眼眥目的耄耋老將,有擎海碗攥三節鞭形如山嶽的先鋒虎賁,正是裘老和梅久郎!二人進了院子便往堂上來,凰丹尹向來不喜這些朝堂兵將,命女俠讓出道路放他們過去。裘老來到周旋處渾然不給情麵,一把將其扯到一旁便朝鄴王下拜。冷闕見狀立時抽劍呼喝向前,梅久郎分毫不讓擎三節鞭與其金鐵交擊對峙一處!場麵立時劍拔弩張,周旋喊了聲罷了,冷闕重重冷哼回到周旋身側。裘老一改往日的統率氣度,抱著鄴王的膝蓋涕淚縱橫:“恕老將酒駕來遲!害殿下白白吃此束縛之苦!濮東郡邦彥那廝懷有異心,眼下已經率眾倒戈不知去處,唯有老夫和梅久郎率部眾前來馳援,好在是天可憐見殿下安然無恙,我等還算不晚!”趙胤見到舊部亦是眼含熱淚,畢竟都是跟隨自己征戰多年的耄耋老將,心中的情義哪裡是言語能夠表露清楚的。裘老利落地為兩位王嗣鬆綁,又草率地朝太子涼問了聲好。太子涼知曉這些濮東郡兵將的脾性,也沒在意笑著點頭回應。“殿下,可是這賊子把北戎州弄成今日這般?”敘舊過後,裘老拿起大刀質問周旋,鄴王微微點頭,隨即又指指周遊:“你先彆擅自行事,今日全權交由周遊道長定奪!”言罷,鄴王滿臉感激地看向周遊:“周道長,你又是如何得知他們來到的?”周遊笑笑,指了指周旋:“先把他們倆綁了。”這話一出,風水再次顛倒。即便是冷闕再勇武無雙,也擋不住這滿場群豪的威嚴陣仗。方才還趾高氣昂要回軍領功的黑衣道士再次成了戰俘,青衫道士再次詮釋了什麼叫做反客為主!“周道長,這回可以解釋了。”鄴王又請示了一遍。眼下他對周遊是發自內心的尊重,這道士自從相見後便種種鬼神莫測之能事,每每瀕臨險境又每每能夠逢凶化吉。此等人物但凡是明事理的諸侯都會用心拉攏,畢竟要殺他難上加難,和其為敵又是天底下最最不明智的事端。“我給你們引薦一個人,鄴王你也認識的。”周遊說罷拍拍手,衝著裘老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裘老一聲呼號,院牆外忽然便竄出來一個碩大黑影。黑影轟隆一聲沉悶落地,細細觀之竟是一位帶著骷髏串子的莽漢,正是醜時生!鄴王乍見此人亦是心情大好:“原來是壯士,還是要感謝你樓上幫我射箭傳信!”醜時生憨憨發笑,他從不擅長這種逢迎客套,長這麼大好像也從未有人真的尊重過他。周遊指了指他的手掌:“我交待你的東西,給大家看看吧!”醜時生聞言甕聲甕氣地點頭,眾人這才注意到他還擎著包裹。他抖手將兩個包裹利落擲出,依舊是兩顆鬨著熱氣的帶血頭顱!周旋見狀徹底絕望了,鄴王卻喜上眉梢地看向裘老:“這是你們做的?”“他們是嚴絳的人,此人在列國裡名氣很大,是西梁不可多得的謀士。他的隨從乃是道門不出世的高人,我們遇到時身上都有傷,老夫和梅久郎率眾折損了不少人馬,但好在人多勢眾,最終將其亂刀砍於馬下!”“做得好!那嚴絳那廝呢?”鄴王到處瞧看,卻沒看到這家夥的身影。“放走了,不是鄴王您的意思嗎?”裘老聞言錯愕。鄴王聞言更加錯愕:“我哪裡告訴你的?誰在假傳我的軍令?”“是我讓放走的。”周遊淡然笑笑:“我故意告知醜時生,命其傳達給裘老將軍。嚴絳此人還是放他回去傳信比較好,不然接下來就沒意思了。今日將其斬儘殺絕還會有新的嚴絳走馬上任,此時把他放回去,更有利於我去掌控他!”“原來如此,謹遵道長指示!”鄴王此時已然對周遊徹底敬佩,當下便不再有任何異議。太子涼親自躬身將周遊扶到位置上坐好:“道長,那你是如何得知濮東郡發兵的?”“醜時生告訴我的,他什麼都告訴我。”周遊說罷,歪頭衝著醜時生笑了笑。醜時生害羞地摸摸腦袋:“道長真心對我好,我知道的都告訴道長!”太子涼和鄴王聞言齊齊醒悟:“所以說,三日後出兵洪武街和長生巷的消息根本不是在等什麼暴雪,而是等待濮東郡的兵馬趕到?”周遊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放出消息讓我這傻師弟做足準備還是有必要的,事先不讓二位知曉也是有必要的,隻有這樣你們和他才會真的全部相信。暴雪隻不過是恰恰適當,而這軍隊軍機亦是此時到來最好。一切雖稍有紕漏但卻整體完美,說白了列國紛爭無非就是算計一二!”一切計謀揭開,滿場皆寂靜無聲。凰丹尹望著青衫道士,高傲的眉眼比以往又多了幾分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