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忠臣泣血著悲歌(1 / 1)

賀華黎看著周遊,心裡一片濕漉漉的涼。“我的命數向來古怪,隻要我不想死,一般都不會死。”這話說得毫無道理,不過賀華黎卻絲毫生不起輕視的感覺:“周道長,陵陽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是否真的心有明曦?”“你指的是西梁來犯?”周遊指指外麵的火光,賀華黎卻搖搖頭:“恐怕沒這般簡單,在咱家看來,應當是十方霍亂儘出,天下不再天下!”賀華黎說完此話,整個人愈發蒼老幾分,周遊倒是微微凝眉,隨即拍手稱快,對老太監表露出不吝讚許之情:“難得這宮中還有賀公公此般明白事理者,我本以為俗世之人儘皆荒唐,沒想到還有洞悉塵世的醒著的人。”“你既知曉又這般高枕無憂,難不成說這仙宮裡的火當真燒不起來?”他問他。“燒不起來。”周遊笑著回答的很篤定,這倒讓老太監微微精神了一些。“你可是看出了什麼破解之法?”賀華黎出言請教,但周遊並不打算回答。“道門學問賀公公還是少問為好,倒是方才我所言那些話,賀公公要好生斟酌一二,若是真想讓那孩子和百裡太後於亂世中活命,最好告訴我她們現今藏匿何處,我雖無通天徹地之能事,但略施手段托人照料一二還是可行的。”賀華黎見周遊又提到此事,板住臉孔不去應和他,周遊的眼神慵懶而又真誠,但老太監卻對其提不起半分好感:“道長,你無兒無女,無牽無掛,不用贍養家眷,怎會懂得孤兒寡母的心思?”“那是你不懂我,不是不用,而是不能。”此言說罷,周遊的眼底少見多了一抹黯光。賀華黎:“索性大火封山,道長可以跟咱家說說。”周遊仰起臉來,露出白牙發笑:“我不是一開始就生在山上的,我小的時候也在凡人家裡,紅樓高宅,不過後來家道衰落,我的記憶不多,我被趕出宅子,泡在酒缸裡被丟出了城,後來被雲遊四方的師父撿到,帶上了不周靈山道,自此便在靈山這般住下了。”“說是無牽無掛,實則是不能牽掛,家族鼎盛而衰,雖道長年幼未知,但說到底這苦命出身的根算是種下了,咱家在未淨身之前也是苦出身,由此說來倒是和道長有幾許默契。”周遊聞言又看了一眼賀華黎的褲襠:“不敢當,不敢當。”賀華黎:“自道長你初入宮闈,咱家便瞧看出你並非凡俗,你和鄴王相交,咱家也心裡敞亮知曉,倒是你這喝酒吃肉的葷勁,著實是讓咱家捉摸不透。”周遊:“我生來不苦,但卻想要平安喜樂,我不喜歡清心寡欲,所以下山來到紅塵大世,除了要找尋我的師父,還想擺脫這既定的宿命,娶妻生子,喝酒吃肉,重新回到我想要的生活,這才是我要選擇的路。”他說完微微一頓,看向賀華黎道:“說到這裡,在下還有一事想問賀公公,我的貓哪?”賀華黎指指上方:“就在這春華檻裡,往日咱家會派人來照料幾許,這會兒就在這戲台後廂房。”周遊微微一笑:“看來賀公公對此地用情至深。”賀華黎老臉一紅,神色顯得不大自然,“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問完這件事,我就不叨擾你了。”“道長但說無妨。”老太監的眼神裡有些深邃的光。“紫宸國公的真正死因!”周遊也不客氣,直接問出此話,賀華黎似乎也早有預料,並沒有想象中的表情變化:“如今已到這般田地,你還糾結這些有何意義?”“我還是那句話,這世道愛怎樣便怎樣,我隻關心我想知道的真相,我去了長樂仙宮,然後發現了一件事情。”賀華黎:“講來。”周遊:“仙宮裡桌上的香爐,裡麵放的不是檀香,應該是麝香和砒石,砒石往日裡裝入砂罐內,用泥將口封嚴,置爐火中煆紅,取出放涼,放入綠豆同煮,研細粉用,是為劇毒。”“紫宸國公生前已是病入膏肓,無法行動下地,因此身邊時常有人照料,這也完全合理,而凶手便是利用這一切的情理之中,悄無聲息的殺害了紫宸國公,而所謂的凶器,便是這一麵古鏡、一枝寒杏和一樽香爐!”“香爐中還添加過火硝,硫磺,樟腦和鬆脂,皆是易燃之物。陽光入鏡升溫爐火,枝芽伸進香爐,外麵已是冬日,暖閣裡四季如春,寒枝受暖隨即凝結成露,露水順著枝頭流入爐內,表麵上詩意盎然,久而久之便會熄滅爐火,毒煙肆虐而出,無法下床的紫宸國公隻能坐以待斃!”賀華黎全盤聽完,麵目無悲無喜:“推理倒是精巧,道長還想說什麼?”周遊:“紫宸國公生前肯定是見到了凶手,經過我的分析,一開始認為是鄴王,但後來發覺紫宸國公的屍體被人移動過,我將屍體複位,最終推斷出了凶手的準確身高,應當是五尺七寸!”“那豈不是孩童?”老太監陰翳笑笑。“我一開始也這麼想,但後來我覺得不是這樣。”說完話,周遊緩緩站起身子,伸個懶腰後也將賀華黎攙扶了起來。賀華黎神色微惱:“周道長,你這是何意,咱家雖不魁偉,但最起碼也是有六尺餘的身高!”周遊聞言忽然朗聲大笑起來:“賀公公,你忘本了啊!”賀華黎再次麵目陰翳起來:“你說此話何意?”“請你不要忘記,謀害紫宸國公時候的你還是一個手無實權的奴隸,而現在的你卻是手握禁軍兵權的賀總管!”道士彎下腰肢,模仿賀華黎的卑賤模樣:“我初見你是在三千琉璃大道儘頭,那時候的你剛剛握權,紫宸國公還沒有駕崩,你不敢肆意妄為,神色也舉止乎禮,彆人可能瞧看不出來,但這紅塵大世裡的任何事情都逃不過我這雙眸子,你和當日相比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學著彎腰低頭了!”此話說完,賀華黎頹然傾倒,再一次歪斜在了戲台上。“所以說,我一說出五尺七寸,你便已經詞窮莫辯,你毒害紫宸國公,為的應該也是百裡太後,這中間有什麼恩恩怨怨我現在還沒有徹底知悉,因此這個案子雖然明了,但諸多細節我還會繼續糾察下去。”道士說完直起身子,笑的舒服且自然。“不過你也不用太過緊張,我隻是一介遊方道士,我隻在乎真相明了,不去管你們那些家國情仇,現在此間事了,我要帶著我的貓走了。”周遊說完,輕聲長嘯繞梁三周,走到戲台後方廂房尋找,不多時肩趴一隻白貓緩緩踱步而出,白貓正是歸去來兮,神態安詳依舊在呼呼大睡:“看來宮裡的夥食不錯,又胖了好幾圈。”道士說罷便走,誰知賀華黎已是老淚縱橫,周遊頭也不回,走到門口和李眠碰麵,忽然聽到老太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周道長,你若真有手段,就救救明日的大戎!”李眠聽聞此話,一股熱血洶湧澎湃,也目光灼灼的看向周遊。周遊不以為意,將白貓抱在懷中,將身上的氈子裹得又嚴實了幾分,一頭紮出了春華檻的大門檻。李眠:“道長......”周遊來到宮道上,不知在和誰說話的徑自喃喃:“明明是一場大火,卻燒的人心寒。”他離開了春華檻,走到門口時李眠從後方跟了上來,他忽然拍拍李覺的身子。“筆墨伺候。”李眠不明何意,周遊回望春華檻,幽幽歎息一口,隨即又緊了緊身上的氈子,墨綠道袍好似遊魂,李眠隨後跟上,瞧著他又端詳了幾眼:“道長,這衣服果真不大稱你。”“司馬種道的皮囊,隻會埋沒我的風骨。”周遊點點頭。“多了七分邪魅,少了三分正氣。”李眠撇撇嘴。“這話我愛聽,司馬老道倚老賣老,衣服自然也不正經,不過這正氣說法倒是有待考究,我自詡不是頑劣之輩,但也絕非從善之流,畢竟如今這無理世道,人善者可欺之,人惡者欺人之。”道士看看四周院牆外的火光與煙塵,輕輕咳嗽了幾聲。“照此說來,亦正亦邪方為上策,不過遇此亂世浮生,不去恃強淩弱,亦不去委曲求全,做人屬實難上加難。”李眠心生感慨,周遊亦是滿眼欣慰:“將軍總算是沒有白白跟我,至於你心中迷惑,你得學著我這般的活法。”“怎麼活?”李眠饒有興致。道士盈盈淺笑,但眼皮依舊是半睜:“像大人一樣生存,像孩子一樣生活。”二人說話間已然不知走向何處,四周都是高大宮牆,天上撒著鵝毛大雪,整座仙宮的火也燒的旺盛熾熱。李眠提醒道:“道長,你方才是不是要寫詩?”周遊點頭:“想送給賀公公,但又感覺不大妥帖,物是人已非,昔人已不在。”這番話李眠肯定是不解其意的:“我們現在去哪裡,何時去尋太子涼?”周遊:“不急,先解決眼前火勢,保住太子涼的祖宗基業,你先想辦法找到公羊真君,我們再說其它廢話。”這可把李眠為難了:“四下火海遍布,怎麼找尋其人?”周遊:“這就不勞煩將軍掛心了,他背著我的卷軸,便逃不過我的掌控。”周遊抿嘴微笑,隨即摸摸胸口,抖手取出一輪羅盤。而此時春華檻裡,賀華黎自己靜靜坐了好久,直到天光熹微,大雁朝南飛走,方才幽幽醒轉過來,身側傳來聲響,細細觀之竟然是一位黃門小太監:“賀公公,您腰上有舊疾,這般冷榻歇息如何使得!”賀華黎瞥他一眼:“你跟咱家多少年了?”小太監:“我剛入宮闈不久,公公您當初在乾元殿前接駕鄴王殿下,小的便是那時候入的宮廷,後來先王移駕了長樂宮,小的也便和公公見得少了。”賀華黎微微頷首:“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除你之外其他人哪?”“四下火起,儘皆亡命天涯。”小太監說的戰戰兢兢,賀華黎撫弄額前白發:“那你為何不逃?”小太監:“本來是想要逃的,自和公公分彆後,小的便奉命打理春華檻,本來就是廢棄之所,無甚大事倒也樂得清閒,不過小的心有不甘!”他微微抿了抿嘴,表情也微微暗沉下來。“小的也想在這宮裡頭混出一點名堂,因此賀公公您往日裡來得幾次小的也都知曉,每每用心侍奉,為的便是能蒙公公垂青,給小的安排些金貴主子,彆再做這種無用差事,誰料想公公從未再想起小的,若不是今日敵軍來犯,恐怕小的和賀公公還是無一麵之緣哪!”小太監說罷微微哂笑,賀華黎卻看著微微凝眉:“我的確是來過幾次,不過並未對你有甚印象。”“之所以會是這般,完全是因為當年在乾元殿前,賀公公您的一番教導!”小太監拱手行禮。“我當時說什麼了?”賀華黎微微好奇。“您跟小的說,在皇宮裡,並不是挺直腰杆就能走的長遠,有時往往越是佝僂低微,這皇城根子的龍氣脈絡,反倒是嗅的沁人心脾!”聽到這般熟悉的話語,賀華黎微微苦笑:“哪裡有氣運,現如今反倒是咱家瞧不見了!”小太監對此話並不認同,撅著小嘴繼續說道:“哪有的話!那是因為現在的您,腰板太直了啊,低一些,再低一些,您越是低,看的就越清楚明白!”小太監在賀華黎耳邊喃喃細語,賀華黎麵目蕭索,聽著這番當初教育小太監的話,一時半晌心中五味雜陳。但還未等有所念想,胸腹處一股惡寒之意便襲滿全身,低頭微微探視,發覺一柄白刃匕首正緩緩推進自己的左側肺臟,而推動匕首的那隻手掌還是那麼的白皙年輕,甚至於說推動刀子的手法都是那般的稚嫩生澀,匕首在紮破肺臟的途中頓了三頓,賀華黎的麵色也隨之白了三分!他睜著渾濁老眼,望著麵前盈盈淺笑的小太監,此時此刻的小太監依舊貓腰低頭,望著他的一雙眸子天真無邪!賀華黎不知在想些什麼,也不掙紮也不呼喊,隻是緩緩說道:“你弄疼咱家了。”小太監一臉的認真神色,好似是在做一件極為精細的木工活兒:“多擔待些您呐,小的也是第一次做這般殺人越貨的勾當,屬實是沒有多少經驗之談。”“殺了我,你想得到什麼?”賀華黎的眼神竟然變得溫順起來,像是教育子孫一般問小太監,小太監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隨即回話道:“沒什麼,賀公公身上的鑰匙,您家裡的細軟金銀罷了。”他一邊說著,手上可一直沒停下,刀子比較鈍,往肉裡紮的並不順暢,小太監也是滿頭大汗,但他做的依舊很認真,賀華黎看著他這副模樣,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作何表情了:“唉,胸無大誌,卻毫不留情。”小太監:“我隻是個小人物,沒想過你們那些風起雲湧,對於我們這種鼠輩來說,與其在宮裡熬一輩子,撈的月錢也不夠我做上這麼一票兒的!”他咧開嘴笑,看起來是真得非常開心:“不過公公放心,您告訴我的話屬實在理兒,無論是宮裡頭還是世道上,這貓腰低頭的藏拙功夫還真要到家,彆的我說不準,最起碼瞧看清楚你們昂起的鼻尖兒,算得上是綽綽有餘了!”這話算是把賀華黎給氣著了,但無奈氣海已損,說出的話都變成了風,呼哧哧的軟倒在小太監身上,渾身好似痙攣般抽搐半晌,隨即便安安靜靜的沒了聲息。小太監將賀華黎推倒在一旁,瞥了刀子擦淨手上的膿血,隨即摸索其身取了鑰匙和錢袋,弓著身子揚長而去,雖然步履匆匆,但卻絲毫沒有抬起腦袋。在因循守舊這方麵,有時候新人果然比前輩做的到家,而賀華黎的死,在這個多事紛擾的深宮亂夜亦是顯得那般無人問津,大家真正關注的事,是天光破曉之際陵陽城發生的另一件驚異的事情:大火逐漸熄滅!沒有人知道仙宮裡究竟變成何般模樣,也沒人清楚這火究竟是如何撲救的,直到三千琉璃大道被人緩緩推開,裡麵走出四個人來,細細觀之竟然有三個都是道士裝扮。哦對了,除了道士之外,還有一位將軍和一隻白貓,以及一隻青色慵懶的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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