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馬蹄南去人北望(1 / 1)

陵陽城自建成以來從未遭逢此般危局。而今人心惶惶繁盛不再,無論是人倫還是人心,都脆弱如秋江浮冰。鄴王府已經沒了人煙,家仆遣散,家眷望南奪路而走。鄴王卻孑然一身,擎方天畫戟騎北戎烈馬,於驟夜暴雪中踏碎昊天北門!破蒼穹騰雲裡穿梭三千琉璃大道,於火樹銀花中身披滾滾煙波,星夜不覺的回到了陵陽人間城中。他自然是想起了嚴絳的話,陵陽城果真出現其所言那般大亂,但這禍亂源頭竟然是西梁死侍精兵!鄴王有些迷惘不解,他看不清眼下局勢,亦不知這些死侍和穆青候毫無關聯。他隻是這亂世大局中的一葉孤舟,隻知道感歎自己沒有交出兵符給嚴絳實屬正確,卻對眼下的局勢越來越感覺撲朔迷離。他需要去到大道登仙閣,他需要釋放令箭,他眼下需要北戎的大軍扭轉乾坤!不過,在大道儘頭他遇到了一個人。鏢門魁首狄江傾!他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正翹首以待,拄劍昂然挺立於門口。鄴王乍見狄江傾,渾不錯愕,微微朝其拱手,姿態居高不下。“恭候殿下多時。”“狄翁此般是在等我,還是在等賀公公?”“當然是等殿下,如今這陵陽城裡究竟要發生何般動亂,殿下可曾知曉?”“無非是敵國侵擾,哪裡用胡亂猜測!”“那殿下說說,這侵擾之輩,會當是誰?”“北戎國雖地處邊陲,但本王多年厲兵秣馬,四方寰宇儘皆臣服。若說它們積怨深邃,的確深淺都有。但若說起兵侵略,怕是還遠遠沒有此般膽魄!”“近處無愁,不代表遠處無憂!”狄江傾話裡有話,鄴王虎目圓瞪:“何謂遠處?北戎國世代以禮法治國,父皇信奉道統香火傳教。長久以來近處武力威懾,遠處安邦建交,並無不舍晝夜之仇敵。因此這遠處之憂,略顯荒唐!”狄江傾:“殿下可曾想過,那淩駕十九列國之上的西梁上朝?”鄴王聞言譏笑:“你指的可是那經年勢微的西梁正主?”言罷,鄴王微微心寒,不知這狄江傾究竟知道了些什麼。眼下不光是局勢還是人心皆險惡難測,每個人都要靠互相猜忌才能緩緩前行。“西梁近年來的確衰敗不堪,不過金墉城的事情殿下可還記得?”狄江傾善意提醒,鄴王聽聞金墉城,忽的眉目不喜:“狄翁,你提這事做甚?”“佘穆莊率軍攻陷北戎國邊境,殿下和溫大人不聞不問。三萬魁門將士血灑城關,這難道是潦草幾句便敷衍且過的事嘛!”狄江傾質問口吻異常明顯,鄴王聞聲眼神驟然冒寒。狄江傾寸目不讓,二人勢如水火,氣氛戛然緊張起來:“狄翁,朝堂上的事情,應該還輪不到江湖來管!”狄江傾:“殿下,江湖不管朝堂事,但魁門軍人的命都是江湖人的命!江湖人的命數就該由江湖人來討要一番!如今昔人已逝,陵陽大廈將傾。老夫隻想要個說法,當初阻斷出兵支援金鏞,害得三萬英魂慘遭屠戮的合理說法!”鄴王聞言淡笑:“狄翁是聰明人,本王即便不說,你應當也斷的出所以然來。”“可是為了那朝堂紛爭?”狄翁滿臉鄙夷,鄴王亦是擺出一副明知故問的神情:“不然你以為太子涼為何倒台放逐?”“為那三尺銅臭大位,不惜葬送三萬英雄好漢。閣下和溫大人驅虎吞狼之舉,果真決絕無情!”狄江傾痛心疾首,他的鏢門和魁門關係匪淺。魁門死了兵將,和鏢門死了鏢師一般令他深惡痛絕。但鄴王卻根本不這麼想,本就是沙場征伐的鐵血主帥,對人命這種東西看的好似鴻毛一般淡薄:“眼下若是西梁軍至,說這些已然無甚意義。狄翁你輔佐賀華黎走到今天,亦是滿身醃臢說不清楚!眼下一直揪著本王不放,可還是要在此做個徹底了斷?”狄江傾默默看他,半柱香後方才歎氣作罷,他側過身子讓出通路,聲音已然滿腹沙啞。“我知曉即便是今朝為難殿下,一切也已經於事無補。這江湖裡的恩恩怨怨已經足夠多,殿下還是通行吧。但願能為這北戎國的黎民百姓做上一些實事,也不枉老朽此番對殿下的網開一麵。殿下也應當清楚,以老朽的看家功夫,殿下年歲尚淺,即便是連年征戰,在老朽這裡也是討不到半分好處的!”這話說得氣節昂然,一代宗師風範儘顯。鄴王亦是不敢造次,但語氣上並未完全軟下來。“我知狄翁心意,你和魁門裡的老怪物們相交莫逆。魁門死了兄弟,鏢門魁首自然十指連心。你幫助賀華黎宮中弄權應當也是為了此事,不過眼下不適時宜,皇權已然傾覆在即,恩怨休說道義休提。且先渡過眼前諸般厄難,再續前緣仇恨一筆結清!”狄江傾聞言微微恍神,看看火海蔓延的山頂喃喃道:“殿下被軟禁這般久遠,可還記得飄零北戎國四海的兵嗎?”這話問的鄴王一陣恍惚:“不勞狄翁費心,本王用兵自當諱莫如深!”二人不再多說,相視一笑,就此彆過。而此時此刻,除了身陷火海的陵陽仙宮,陵陽城裡亦是一片狼藉。虎背熊腰的西梁兵將,從盤虯臥龍的寒杏樹根下湧冒出來。滿城的寒杏樹儘皆分崩離析,黑色的軍隊好似來自亙古深淵,於地獄中攀爬而出。狀若鬼魅,無窮無儘。借著夜色湧入城中乾道,摸進尋常百姓家。熄滅燈火,血濺窗欞,砰砰作響,悶聲如雷!而北城門口的那隻青牛,卻依舊優哉遊哉。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西梁軍殺人悄無聲息,倒是百姓的呼喊聲淒厲刺耳。一個瘦小的身影靜靜坐在青牛上,抓著牛尾背著身子。看不清楚五官模樣,就這般於黑夜中迤邐獨行。腦袋微微晃動,不時發出一聲輕微不沉的鼾。一牛一人就這般行走在街道上,兩側的百姓店家不斷發出慘哼,窗欞上的血花亦是色彩紛呈。整座城池的血腥氣息愈發濃烈,而青牛上的家夥,一直卻睡的香甜。鄴王擎方天畫戟來到城中,沿路亦是發現了西梁兵將,接連手刃幾人後發覺無窮無儘,當即轉馬疾馳奔向一處高地,正是司馬種道的大道登仙閣。未至半途迎麵突然冒出一員虎將,青麵獠牙身披骷髏念珠,竟然是消失許久的醜時生!“你是西梁何人,戟下不斬無名之輩!”鄴王並不認識他,當即便把他歸類為亂軍之流。醜時生不善言談,聞言支支吾吾,手舞足蹈似乎頗為焦急,但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鄴王瞧看半晌,以為是一個傻子,不再多言打馬行路。誰知醜時生並未退讓,拽住馬尾死命留住鄴王。其蠻力驚人,北戎烈馬竟吃痛險些側翻。鄴王見狀頗驚,方才仔細打量起眼前莽漢來。“好漢,你到底攔我做甚?”醜時生指指西梁的方向,隨即摸摸胸口,掏了半天掏出一隻皺巴巴的手帕。上麵絲絲帶血,遞給鄴王隨即靜靜佇立。鄴王接過手帕,上麵工工整整的寫著一行字,謂之:斛觴樓上有公子,寒潭地下有青囊。看罷,鄴王渾噩不解,舉起手帕問醜時生:“公子是誰,青囊裡又是何物?”醜時生猛烈擺頭,表示並不知曉。見問不出來,鄴王反問其人:“稀奇古怪的人,你究竟是誰?”醜時生又是搖頭,這次比先前更為猛烈。鄴王又看了一眼那張手帕:“你想讓我去看看這上麵所寫之處?”醜時生聞言點頭,笑逐顏開,似乎遇上了天大的歡喜事情。“是嚴絳派你來找我的?你是西梁穆青候的人?”鄴王想起嚴絳的話,當初嚴絳和他說會有人在大亂之時幫他釋放令箭,還會送給他一份不小的機緣!醜時生聞言並無反應,隻知道衝著他哈哈傻笑。若是旁日裡,鄴王定然不會管這個傻子,但眼下卻不得不重視起來。原因無他,一方麵是嚴絳確實說過那番話,和眼下情景不謀而合。再者便是這斛觴樓,鄴王本身也頗想一探。雖說是個酒樓,但紫宸國公卻明令禁止任何皇室成員進入此地,至於原因若何,直到紫宸國公駕崩都沒有明說!因此越是這般,鄴王越是對其心思凝重。本來形勢危急早已忘了此處,被這醜時生此般一阻,反倒是把這舊事又給想了起來。鄴王按照嚴絳所言試探著吩咐:“本王不管你是何人,你替本王去大道登仙閣,本王有一事相托,若是你能照辦,我便聽你的話去探探這兩處地界,如何?”醜時生不假思索,奮力點頭!鄴王將信將疑,囑托其一番後便將其遣走。隨即抖抖手腕,不理會四下漸起的喊殺聲響,望著上麵的字跡靜靜發起了呆。“斛觴樓上,寒潭地下,究竟會有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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