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道家淵學道者謎(1 / 1)

天色已微微破曉,那道士毫無困頓,明明已是傷痕累累之身,依舊如青龍般吐納自在毫無慌亂。有小廝取來文房四寶,道士於古井旁正襟危坐,取地上朱砂血水做墨寶,望著白皙的熟宣紙瞧看半晌,眉頭微皺,擺擺手又放下了筆。“我不喜紙張,有沒有竹簡?”賀華黎聞言不解,但還是由著周遊性子,命小廝取來新鮮毛竹製成的竹簡給他,周遊微微一笑,似乎頗為釋懷,方才揮毫展卷,筆走龍蛇的書寫來開。鄴王還在盯著那口古井瞧看,賀華黎命小廝清理井中積水,鄴王看了半晌,回身問周遊道:“道長,這水究竟怎麼來的?井下你所謂的那具屍體,如何斷定便是我那位大娘?”“殿下莫急,等我寫好。”鄴王不再發問,他行軍多年早已軍紀嚴明,不喜他人嘮叨,自己亦不噪耳。天色完全明了時,周遊擲筆,竹簡上赤紅一片,畫滿了艱澀難懂的道家符號。小廝將竹簡展示給賀華黎二人,二人麵麵相覷,皆不能理解其意。周遊:“下麵有三道陣法,層層疊疊,威勢顯赫,隨便拿出一道皆可奪人性命,三道齊出,是為囚凰死局!”鄴王聞言,看了一眼賀華黎,二人皆似有話說,卻又都隱忍著不說出口。周遊並指如刀,指鋒於竹簡上遊走如龍:“你們看,這最外延的陣紋乃是鎮魂銘章,十七枚通魅造小七關,本是誅惡除邪的手段,被用來做了保水節源的楔子。”“什麼叫做通魅?”鄴王問。“本是沾了童子眉毛的前朝銅錢,錢經萬人之手,陽氣凝重,童子乃純陽之體,一身精氣在於眉眼,古錢沾眉,陽上升陽,謂之血氣方剛,克製諸般邪煞!”“那和保水節源有何乾係?”鄴王繼續追問。周遊:“我雖是遊方道士,卻從不信奉鬼神,家師葛行間亦是此般念頭,因此我們不周山道可謂是離經叛道,明明是驅邪擋災的道術,偏偏要拿來搞些科學實踐。”“因此,原本好端端的術法,被我師父於經年改良一番,可做堪輿相地之用,通魅組成小七關十七陣眼,封住的便是枯井下所有水源脈絡之所在!”鄴王:“你所畫陣法外沿有諸般紋絡,又是何物?”周遊:“真陽涎,凡人口中帶血的口水,本是鎮壓陰氣之用,我師父喜歡用水銀代替,封住楔子,斷水斷流再好不過,不過他人不識得,卻騙不過我。”周遊說著,將筆鋒往內圈遊走,落到了第二道陣紋上:“此陣名為釋艮,乃取山嶽潛形之效,陵陽的宮廷建在山上,最適宜修築這種陣法,山水本就相依為命,你儂我儂互為陰陽,因此從根源來說,不存在所謂的枯井不複,因為此地乃深宮禁地,無人照看亦無人尋那水脈,因此不施手段當然不可枯木逢春。”“家師曾於不周山上施此陣法,引九曲黃河天上來,端的是鬼神皆驚,實則遵守自然大道,摸清了山腹中水流命門所在,設渠疏導有方罷了,世間所有操縱自然的方法,也都可謂之道!”道士侃侃而談,一派仙風道骨,此時朝霞噴吐,山中已起濃稠,周遊高談闊論,好似登仙得道,鄴王越看越覺欣賞,也越看越覺得心中難過。至於難過什麼,他現在還說不清楚。賀華黎從旁堆笑滿麵,這位老前輩雖閱曆深厚,但對於他不懂的事物,向來都是諱莫如深。周遊:“山是很特彆的東西,既為純陽,又納至陰。傳統的道術中說,擺山門陣要有陣眼,陣眼貫通地脈,謂之拔陰鬥。”“好的地脈可以彙聚山河精氣,將人放在陰鬥上,病痛如剝繭抽絲,有治療火毒傷署之功效,亦可尋處水脈,隻不過便不能再放人了,一旦陰鬥殘破,水脈倒行逆施,衝破地表便會汪洋成災!”賀華黎聞言心有餘悸:“那這井中出水,可是你碰觸了水脈陣眼處壓著的人?”周遊搖頭:“不是人,早已是紅粉枯骨了。”他說完指向最中央的一道陣法,亦是最後一道陣法。“居中陣法,乃是“敲鐘震虎”,取二十八枚銅錢,立二十八星宿,綁在陣眼凡人身上,足底被嵌入紅鐵朱砂,道家講究紅鐵不走陰陽,經此三道陣紋,一旦有人觸碰陣中凡人,二十八星宿移位,鬥轉星移,必有禍災!”青衫道士一邊滔滔不絕一邊比比劃劃:“牽扯拔陰鬥引動水脈,通魅組成的小七關破損,枯井重獲水源,但力道奇大,受陣者必首當其衝,朱砂入水即化,斷人口息,銅錢激蕩迸濺,謀財害命!”“照此說來,都是你師父經常使的陣法?”鄴王看他,周遊笑笑:“分毫不差,隻不過往日裡他毫無誌向,做這些無非是給山上引些清水,洗洗蔬菜,泡泡溫泉罷了。”“如此說來,你師父變得可真快。”鄴王咧嘴暗笑。“紅塵大世裡的人,都是會變的。”周遊不以為意。“看得出來,他想殺人!”老太監又適時從中插話。“也可能是不想那井下屍首受人打攪,故意布下圖個清靜。”周遊為葛行間打了一個圓場,但很明顯鄴王並不領受:“無論怎樣,你師父都不是個簡單的人,但他所施的陣法你都能看破,為何還要故意引火上身?”周遊笑笑:“井下那麼深,我不遊上來,就上不來了。”這話很明顯是在敷衍,鄴王知他秉性,亦是沒有怪罪:“這諸般陣法,你可曉得多少?”“我隻喜歡縱橫之道,陣法再精乃是小眾之術,救不了黎民百姓,也換不了良田萬頃,即便是通天徹地卻不能通達人性,學來又有何用哪?”周遊翻了一個白眼,鄴王笑笑:“道士,你對你師父貌似很是不屑?”“本就是無用之道,當然不以為然。”道士繼續出言無忌。鄴王:“那這井下的屍骨,你是如何判定就是這宮裡的原主的?”周遊:“我無法判斷,我是看得出來,那個戴著蓋頭的人不是此宮中人,我現在也拿不出什麼證據,僅僅是一種感覺罷了,還是那句話,真相還得回到殿下你身上找!”鄴王:“此話何解?”周遊笑笑,指指古井:“殿下還是先把屍體打撈上來,再行說話。”鄴王了然,命賀華黎使喚人手,賀華黎亦是不拖遝,又喚來一眾搬山力士,一麵排水一麵打撈,不多時便拽上來一具血色屍骨,已不完整,但神型猶在。鄴王指點身邊太醫道:“諸位快些瞧瞧,這屍骨是什麼時候的?”太醫本是來看診周遊的,鮮少處理屍身,太醫院的人往往自生傲骨,平地裡帶著幾分矯情,救生者而不度死者,因此往往對於死者的諸般醃臢物事,他們向來都是不齒的。但鄴王淫威擺在那裡,自身架子免不得也得放下,雖說心中有諸般惡心,但該做的檢查還是都忍著做了。看罷,為首太醫稟告道:“已經是至少五年以上的屍骨,具體年份未知,喉頸部和尾椎處有黑色物質,初步判定應是服毒所致。”“由於屍骨殘破,暫不能確鑿是否有外傷侵襲,但從盆骨瞧看,確是女性屍骨無疑,年紀應是不惑之年左右,右側手指上有兩隻扳指,左側手腕上有一隻籽料鐲子,除此之外,彆無它物。”賀華黎上前瞧看,看完後隱忍不發,鄴王察覺出他的異樣:“賀公公,你瞧出什麼來了?”賀華黎:“是宮裡的貴人不假,至少是昭儀以上,但並不會太高,不過具體是前朝三千佳麗中的哪位,老身著實是不知了。”鄴王目光一直鎖定他:“你還有什麼不敢說出來的?”賀華黎聞言踟躇,拱手道:“咱家知道的就這麼多了,宮裡娘娘眾多,老身是侍候皇上的,哪裡能夠把每位娘娘的舉手投足記得清楚哪?”鄴王不喜推搪,當下也不再追問不休,轉身看向周遊道:“道長,你怎麼看?”周遊方才一直在看著太醫的鑒定過程,聞言微微一笑道:“那紅蓋頭和喜服原本是穿在這屍骨身上的,冒名頂替者扒下了她的衣服,那就說明她已經早就知曉井下有屍體,至於此人的死是不是受方才冒名者陷害,暫且不得而知,畢竟太醫也說了,這人已經死了五年了。”鄴王:“證據在哪裡,本王想聽證據。”周遊命小廝扶他起來,踏水來到屍骨近前道:“很簡單,方才我們見過了那個人,見著了她身上穿的衣服,但不知鄴王會否忽略一點,那便是當時東暖閣中那個坐在床上的人,她穿的那套喜服和她本身貌似是不大合身!”這線索太過精細,鄴王閉上眼靜靜回憶,半晌後點點頭。“經你這般一說,果真是有些寬大,但又如何確定便是這屍骨的?我們沒和她量體裁身過,你如何瞧看的出來?”周遊眼神慵懶:“尺寸,我記得她穿的衣服的尺寸!”他指指自己半睜眼皮的雙眸:“我這雙招子看過的東西都會記錄下來,絕對錯不了的,那身衣服應當是寬腰二尺一寸,僅憑這一點便足矣,這屍骨四肢破損,但髖骨還是完整的,殿下可以測量一下,看看我說的到底對不對!”鄴王聞言已不再驚愕,賀華黎亦是習以為常,從開始到現在,這個青衫道士做出的諸般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皆是有如神助,當下依言行事,隻不過二者看向周遊的眼神裡麵,摻雜的東西更多了一些。盞茶時辰測身過後,結果顯示差了分毫。周遊卻微微發笑:“這便是了,算上血肉皮膚,便是分毫不差。”一切有理有據,但鄴王還是提出質疑:“宮中選佳麗規格應當統一,有一樣的身量也不算奇怪,道長這番言論並不能確鑿論斷!”鄴王的道理顯而易見,偏偏是那道士依舊氣定神閒,這讓他微微有些悶氣。“規格身量可以統一,但每個人即便是身高相仿,身體輪廓亦是千差萬彆,特彆是昭儀級彆的貴人衣著,絕對應當量體裁衣,我看北戎國境內諸般女子皆是體態婀娜,並不以豐腴為美,因此衣著體現身段才是常理。”“當時你我所見,東暖閣中那老女人身上的衣服應當是得寵時穿的,那時的她風華絕代寵愛集身,怎可能衣著不顯身量?單憑這一點便能看出她非衣著原主!”滿場聽罷皆是拍手稱讚,鄴王忽然話鋒一轉:“道長在陵陽待多久了?”周遊:“初入陵陽,騎拐子老馬周遊過市,在鴻樓喝過一碗酒。”話到一半,周遊頗為黯然:“我的老馬落在陵陽城裡,許久都未曾見過它了。”賀華黎:“此間若是事了,道長證明清白,自然能見到馬匹的,不過老身未見過那冒名頂替者,但憑這一番言論還不足以說服老身,況且若是她身居冷宮變得消瘦,亦是完全可行的,因此道長可還有其他細節講講?”周遊:“這有何難,二位應當瞧見,那人手指指甲修長,但修葺痕跡明顯,若是荒廢宮闈,那便決計不可能使著這副手腳做任何事,宮裡的娘娘之所以留下指甲,應當是有丫鬟侍奉,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此地荒無一人,誰來侍奉她每日起居讓其活的這般端莊?”“即便是原主之前有過指甲,模仿痕跡也過重了些,還有就是這跳井舉動過於蹊蹺,為何偏偏趕到你來的時候當麵跳井,井下又偏偏設了機關死局,這一切太過巧合,應當篤定殿下和鳳棲宮原主有過交情會跳井營救,但她應當也是沒有算到會來一位道士,井下不可能跳兩個人。”周遊說完笑笑,鄴王卻依舊皺眉:“裡麵的手段是你師父的手筆,我和你師父無冤無仇,你確定他真的是來殺我的?”此話說完,周遊也笑不出來了,的確,這整件事情屬實是詭異莫名。周遊:“若說我師父和行凶者勾結,那要害的便是鄴王殿下,若是我師父引我來此地下井,這理由又著實太過荒唐,現在論據不足還是莫要亂想,帶我去養心宮和長樂仙宮再走一遭,回到案發現場,事件會更明了幾分。”賀華黎聞言看了鄴王一眼,鄴王看看門外隱隱露出的禁軍槍尖兒,又把視線落到了周遊身上。賀華黎:“道長,咱家不能帶你去見先王。”周遊:“為何這般說?”賀華黎:“因為我和鄴王殿下都認為,你越來越有問題!”周遊恍然,哈哈大笑:“我還以為是何事,不用二位多說,我自己看我自己都是千古未解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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