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大海潮生人心浮(1 / 1)

周遊:“去哪裡呢?”“一個或許能找到答案的地方!”鄴王說完便走,周遊靜靜跟上,周圍禁軍不敢攔阻,隻能遠遠尾隨二人身後,眼下鄴王雖被禁足宮廷,但隻要不出這後宮範疇,還是能夠來去自如的,畢竟賀華黎權勢再大,對鄴王也向來是多給幾分顏麵。夜黑風高,鄴王大展大紅猩猩氈,走路帶風,龍行虎步。“我知道有個知道前事的人,不過我不認識她,我自幼在宮中時常去瞧看她,初時感覺童趣盎然,但及冠之後便不再去了,以前覺得那裡安靜她也有趣,長大後卻突然感覺她是個瘋子,甚至讓本王有些害怕!”周遊:“瘋子?你覺得她應該會知道紫宸國公和百裡太後的前事,讓我去盤問出來探明案情,可是這般道理?那你又怎會確定我能問出所以然來,我名義上是太子涼的人,即便是我真的問出什麼,殿下你真的會信嗎?”鄴王:“死馬當活馬醫,我也不確定她和案情有何乾係,我隻是想讓你幫我弄清楚,她究竟和紫宸國公有甚關係!”周遊不再發問,二人行色匆匆一路出了王府,在宮群中默默行路,兩側侍衛打著黃色燈籠,好似一條澄黃的溪流,蜿蜒流動,越走越是荒涼。西梁曆一六二年,北戎曆鴻靈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審案第七日。上午辰時,大海潮生閣。陵陽城中有兩處閣子最為聲名卓著,一個是大道登仙閣,另一個便是這大海潮生閣。北戎國的皇帝崇尚道教,北戎國道觀林立,仙鶴縱生,傳到紫宸國公這一朝,求仙問道更為鼎盛,丹爐香火綿延不絕。奈何紫宸國公福緣淺薄,早早撒手人寰去了西南大道,還未及享用煉製好的仙丹妙藥,便把肉體凡胎給拋諸九霄雲外了,加之百裡太後的案子摻雜進來,滿朝元老這般一鬨,北戎國這方天地熔爐,此番是徹底毀了靈丹妙藥。而這道教自然也就於此夭亡,司馬種道早前貴為國師,這大道登仙閣便是為其修葺,他本就是審時度勢之人,北戎國失了油水香火,自然便要另尋風水寶地。道門本就隱於世間,他此番撒手一走,這大道登仙閣也隨之變了味了。剩下的道士本就不得真傳,登壇講道往往不入門道,因此閣裡的道士紛紛出關雲遊天下,八方行路成了相地堪輿的術士,畢竟執舉國之牛耳的司馬道士本就不太入流,下麵的人蛇鼠一窩也就見怪不怪了。於是天下動亂之際,道士的名頭愈發如過街老鼠,不過這道門高人倒還是有的,隻不過大隱隱於世間,亦或是於閣中深處辟穀修行,從未過問世事,也從未打過廣告,所以這宣傳力度明顯不足,反倒是風水相師的外交辭令普及度高。這便是大道登仙閣,沒落之後已是門可羅雀,而大海潮生閣後來居上,在魁門的暗中經營下日益鼎盛起來。不過說到根本,大海潮生閣本是一家書館,內藏天下古今典籍經要,往日裡太平盛世,科舉考試年年有之,書生拜帖數不勝數,而今天下動亂之際,學問凋零之時,這閣中亦是少了諸般求學之人。不過到何般時候,讀書人都還是有的,世間少了很多偽讀書人,借口天下大亂而墮落自身,因此無論是浮生亂世還是太平盛世,讀書人向來都不曾少,真正的讀書人還是會來到京都陵陽,在閣中住上個把春秋,終日誦讀詩書經典,究其二者區分,說到底其實也就是一份心意罷了,而這心意,叫敬畏之心。天地有熔爐,文章有筋骨。這是大海潮生閣門臉兒兩側的對子,說的就是這般道理。靈瑜帶著大酒保站在門臉處,望著兩側的對子靜靜發呆。有侍者從內出來迎門,見了靈瑜溫潤一笑:“郡主又是來尋公子的?”靈瑜抱起胖狗,大酒保又在地上睡著了,她點點頭,把胖狗的爪子牽出來輕輕揉搓,胖狗舒坦的打了幾個鼻鼾,吧嗒幾下嘴巴後睡的更沉了些。侍者笑笑,側身抬手:“請隨我來。”入了內室,有穿風大堂,各分當口,有的是經義策論,有的是山海紀要,有的是齊民要術,有的是治國良方,居中有一當口,上無分類,號為空門,兩側各有一句對子,對仗工整,形意流轉,上書:大海波瀾猶不驚,潮生弄海翻江蟄。侍者:“這是公子親自撰寫的題記。”靈瑜笑的像花兒一樣,催促侍者走的快些,二人走入空門,侍者擺手示意,堂中其餘侍者有三兩走將過來,把空門從外麵鎖了,上麵掛了歇業整頓的牌子,晃蕩三下,便凝固不動。魁門已經許久不入廟堂了,哪怕在江湖中亦是難覓其蹤,但靈瑜卻可以暢行無阻,並非是因為其父乃鎮遠將軍,完全是因為其與太子涼的關係,而太子涼恰巧又和魁門有些關係,這關係套著關係,靈瑜和魁門自然便有了關係。雖說具體是什麼關係,她自己都不曾清楚,不過這也不是她關照的事情,這個俏生生的二八丫頭,心心念念的隻有那白衣勝雪的太子哥哥。而說到太子涼和魁門的關係,其實一直以來也都是疑點重重,因為即便是太子涼自身都不曾知曉,往日裡從未涉足朝堂的魁門,為何會偏袒侍奉一位朝堂太子,而且瞻前馬後為其廣開門路。太子涼也想過,但也想不明白,索性也就和靈瑜一般不想了,這個白衣勝雪的太子,心心念念的隻有那權傾天下的龍頭寶座。穿過空門,迎麵有校場,演武擺擂,操練兵馬,彆有洞天,這麼看上去,外麵的書館林立好似幌子。殊不知早些時候,大海潮生閣是不曾有這些的,太子涼受難流放之後,這裡便突然多了許多本不該有的東西,至於是誰為太子壞了規矩,這也不知道。這世界是講規矩的,規矩是人拿來使用的,使用規矩的人是憑關係的,關係是環環相扣不漏外人田地的,從古至今無論何時,這臭名昭著的道理都一直受用。當然了,那個遊走於規矩之外的青衫道士,就另當彆論了。靈瑜見到太子涼時,太子涼正在箭樓上憑欄飲酒,身邊跟著一位破爛道士,背負重劍,正是洛道聊客。她站在箭樓下的杏樹旁,望著太子涼盈盈淺笑。大酒保打著哈欠睡的舒坦,倏忽間一個重重的噴嚏,震落了杏樹軟枝上新疊的白雪,飄飄灑灑落滿了靈瑜身子,靈瑜嗔怪著把胖狗放下,抖抖手腕,歡呼雀躍,一路叮叮當當的爬上了箭樓。太子涼見狀微微皺眉,搖頭苦笑著滿飲一杯酒。不多時,靈瑜來至憑欄處,俏生生的站在涼的身邊,張口喚他的名字。“太子哥哥。”“阿姬,從何處來的?”靈瑜指指東方:“宮裡,雲上。”靈瑜乃鎮遠將軍千金,自幼便得紫宸國公恩寵敕封郡主名分,加之其父在朝廷裡恩威並施,小小年紀便有了無上榮寵,每每生辰都有八方來賀。後來鎮遠將軍攀附鄴王仕途更進一步,雖和車騎將軍偶有爭鬥,但大體上還算把持大局。因此,他的千金自然便來路顯貴,靈瑜也渾然沒有辱沒自家的良好資源,從小便懂得借題發揮,因此越是長大就越是無法無天,鎮遠將軍不得不為其拴上鈴鐺,以示眾人聞之速速退避三舍,免得給自家空添禍端。說到靈瑜和太子涼,完全是靈瑜主動逢迎為之,按道理說鎮遠將軍乃鄴王的人,自家千金和太子走的親近,滿朝文武未免不會說些閒話,不過鄴王本身開明胸襟,從未計較這些事端,鎮遠將軍老謀深算,也願意就這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靈瑜和太子搞好關係,對他來說無疑是多了一份籌碼,不管是太子還是鄴王,兩邊討好兩邊都不得罪,這才是真正的為官之道。即便是現如今太子涼被放逐出宮,鎮遠將軍依舊沒有阻撓靈瑜和其往來,他心中明白的緊,宮廷裡外的這幾檔子事兒絕不能以常理度之。此起彼伏陰陽交替,日月輪轉陰盛陽衰,往日裡權勢滔天的百裡太後說死就死,安貧樂道的紫宸國公說亡就亡,誰又敢說鄴王就一定能在這場亂局中站穩腳跟?誰又能說太子涼在江湖裡渾然沒有勝算?一切都未成定局,那麼所有該下的棋子,就要一子不差。因此,借由靈瑜和太子涼這般青梅竹馬,太子姬妃的稱號便逐漸傳了出來,時至今日聽聞宮中提到瑜玄姬,有心者還是要掂量掂量分量。即便是如今宮中沒有太子了,但這名號卻留存了下來,即便是太子涼自己也不曾改口,還是喚靈瑜玄姬,初時是玩笑稱謂,叫的久了便像是真的似的,也都懶得改了。太子涼把靈瑜帶到爐火旁,洛道聊客知趣的下了樓。涼:“那道士現今如何?聽說他在宮中闖了禍端,睡了我哥哥的妃子。”靈瑜聞言驚愕,太子涼微微撇嘴:“我也隻是道聽途說,暫且不去說道,你此番來尋我可是有事情?”靈瑜還未從剛剛的消息中緩過神來,聞言楞了一下,隨即捧臉微笑:“我想你了,太子哥哥!”“就為了說這個?”太子的眼神有些古板。“是啊,這很重要!靈瑜覺得很重要!”“我覺得不重要,你彆怪我,我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人。”太子說完便走,靈瑜緊緊跟上下了箭樓,有幾位鬥笠侍從恭敬等候,洛道聊客上前和太子磋商幾句,太子凝眉點頭,隨即道:“知曉了,讓八步趕蟬備馬吧,我們去西城。”靈瑜靜靜聽著絲毫不予打攪,太子涼看她一眼,揮揮袖子道:“走吧,我送你去個地方。”靈瑜吐吐舌頭抱起大酒保:“該不會又是去找凰姐姐吧?”太子苦笑:“上次我讓她看著你,你偷跑出來我還未找你治罪。”靈瑜撇撇嘴:“我不想和凰姐姐在一起,我從家裡跑出來就是來找你的!”“如今這世道變了,陵陽城即將有大事發生,我不能讓你跟我涉險,你在將軍府也不安全,凰棠彆院是最好的去處,你且聽我的話,不出月餘我定然會去找你,到時候風波平定大事可期,你便是天天嚷著要跟隨我,我也不再攔著,可好?”太子溫言軟語,靈瑜雖心有不快,但自知說不過太子涼,隻好悻悻然作罷:“太子哥哥,為什麼凰棠彆院會是比將軍府還要安全的地界?”“這個你不必知曉,洛道聊客會替我送你去。”太子涼又恢複了古板冷漠。靈瑜看看洛道聊客,望著他那身破爛道袍,一時間又想起周遊來:“宮裡的那個小毛道,你打算如何呢?”太子涼:“他本是聰明人,不需要用我教。”二人說話間,已經穿過大堂來到了大海潮生閣外,八步趕蟬早已侍候在上馬石前,門口備了幾匹高腳馬,毛色雪白,血統純正,太子涼戴上鬥笠披風,遮住口鼻,上馬衝靈瑜笑笑。“多謝你那位道長朋友,明明是為我喊冤申屈的,現如今要我和他一般躲著全國通緝。阿姬你且幫我做一件事便好,和凰丹尹在一起,寸步不離,她想要做什麼,都告訴八步趕蟬回稟我!”靈瑜點點頭,她也不問為何這般做,總之但凡是太子吩咐的事情,她都會記掛心上。太子涼拽拽馬栓,白衣勝雪,果然出塵,身後一眾江湖豪傑,隱隱間已有東山再起之勢,絲毫不見被流放逐出的頹廢色彩。他隔著鬥笠,望著下方那個眼巴巴看著自己的少女,心裡沒來由微微一痛。“阿姬,我要走了,大事未成之前,你不要再來尋我。我知你心意亦知你念我,不過就目前來說真的都不重要,天下是分崩離析之時,四方乃驟起波濤之刻,我乃莫名其妙之人,背負大國崛起之誌向,無論是真還是假,不能有稀奇古怪之念想!”靈瑜雙眼微濕:“阿姬記得了,我隻是想告訴太子哥哥,像你這般莫名其妙的人,也會總有人心疼著。”靈瑜說完,轉身默默離開。太子涼望著她的背影,眉眼含霜,忽的抖擻精神,勒緊馬栓仰天長嘯,駿馬前蹄飛揚嘶鳴八方,落地揚塵四起震落蒼穹,身後綠林好漢亦是壯懷激烈,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街市,往那更遠的遠方發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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