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新人武墨罰舊惡(1 / 1)

第一天下午,停屍房,臭氣熏天。周遊三人都在,靈瑜不見蹤影,他們靜靜看著屋子裡的屍體發呆,盞茶時間沒有一個人妄動。“為何隻有宮女太監,百裡太後何在?降生的孩子何在?”話一出口,周遊盯著周旋瞧看。周旋被他瞧看的渾不自在,大袖一揮道:“師兄你彆問我,即便是溫侯俊也沒權利動娘娘的屍身!百裡太後在鈺璟宮是賀華黎安排的,畢竟身份斐然不可相提並論,據太醫瞧看回稟,應當是同樣手段致死,凶手是殺人不是雜耍,沒必要逢人看相也沒必要尊卑有序!”周旋頓了一下,神色微微有些狡黠。“因此隻需瞧看,這些宮女和產婆的死因便可,師兄,傷口異常明顯無需再行推敲,皆是傷於魁門暗器天樞彗星針!”“你確定嗎?你見過此針,還是被此針殺過?”周遊眉目平靜的望著他,周旋聞言微惱,指著屍體底氣十足:“師兄,如此強硬狡辯不是你的風骨做派!那繡花將軍出身魁門,多年來追隨太子涼忠心耿耿,四方海內已是人儘皆知,你此番替太子出頭申冤,自然不會認這毒針了!”這話說得慷慨激昂,正義凜然,身板筆直英挺,眼眸犀利如電。青衫道士並未其所動,猶自半睜眼皮:“若是真的,便假不了,若是假的,便真不得!”周旋:“師兄你這般說話,那你便說說看,除了天樞彗星針,還有何物可造成此般傷口?”周遊笑笑,手指輕輕指向文般若:“文郎軟劍,亦能與之分庭抗禮!”此言一出,周旋滿目驚愕,蹭蹭蹭倒退三大步。他眼神警惕看向文般若,文般若如沐春風,渾然好似無事一般,但其越是這般飄零自若,周旋越是寒顫若噤,畢竟殺人書生出手從不講理,更何況眼下是其有理的時候。不過,道士周遊還是清明朗目,舉手投足儘是太極,他和文般若隔空對望相視一笑,泯然無言卻意味深長。周旋:“殺人書生行走紅塵,浪裡白袍洗紅梅,談笑詩書染青衫,師兄你這般說道,著實是夠膽魄!”文般若依舊翩翩公子相:“周旋道長大可不必緊張,這位道長據理論斷,況且我真的殺了人,懷疑有何不可?被我殺死的人,死相安詳,傷口細膩,和眼下死者極為類似,懷疑有理有據,自然無所畏懼,我覺得周遊道長做的在理。”文般若出奇的反應平常,平常的任誰看都有些不大尋常。周旋聞言冷笑:“文掌門過謙了,我倒要問問我的好師兄,你會否想過,若真是太子命魁門興風作浪,你斷了心中公道,又該當若何?若是查出白貓謀害紫宸國公,你又該當若何?這世道不是你定的,公理也不是你製的,你究竟有沒有罪責,亦不是你一介遊方道士能夠左右隨心的!”周遊笑笑:“若真的太子有罪,那便緝拿太子涼,我也當做傍臣!但歸去來兮是我自己的貓,我自知不做傷天害理之事,因此你後麵這句若何並不會照進現實。若是我真的有罪,自然會引頸受戮。若是我兩袖清風,自然會月明風清。”黑衣道士大袖一揮:“這話我記下了,不過你懷疑文郎也太過不當,畢竟文郎乃是天下公選之人,眾目睽睽之下,豈能容得沙子?而且文郎在場你卻直言相向,你這般說我覺得已是閻王棲身!”這番火上澆油說得極為巧妙,周遊猶自淡定的望著文般若:“眾目睽睽卻不知悉案情,你這般說我感覺你是個傻子。我說過的,紅塵大世裡講究公道,公道本就在紅塵中,我隻不過是把它找出來。”周旋看向文般若,文般若已瞧看到當日周遊手段,畢竟各為其主,心內對其已有芥蒂,因此周旋一個眼神,文般若已然會意。“周道長,當日文某殺禁軍已然是違背了公理,如此說道的話,那我現在就是凶手,道長想奈我何?道長手無縛雞之力,自然是對我無可奈何的,那道長所謂公道,豈不是天大的玩笑?”文般若的眼神滿溢挑釁:“我現如今乃罪魁禍首,惡貫滿盈,作惡多端,卻為何還有萬人稱道?這江湖上天天都在死人,街頭巷尾終日不絕孤魂野鬼,卻為何不見善惡相衡?死去世人大多清白冤屈無辜受難,家國興衰戰火連綿不絕於耳,卻為何不見天道垂憐懲奸除惡還盛世太平?”話已論及家國,周遊雖語調輕浮,但眉眼卻稍稍平和起來。“江湖上論功行賞,論資排輩,殺人越貨是裡短家常,閣下江湖混的好,是因為閣下的手藝便是江湖的規矩,但並不能因此為自己立貞節牌坊。這世道已然油儘燈枯,喧囂背後儘是淒涼晚景,但北戎國之外還是會有太平盛世。”他走到門口,找看守典司討要了兩杯茶水,靜靜喝了一口,隨即繼續說道。“善惡本就杯水端平,閣下瞧不出這道理,是因為閣下隻在惡中走,不在善中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無法為當日那些侍衛申冤,是天道機緣因果未到,這因果是閣下所種,由有緣人來解,我隻是紅塵過客,但也能品論紅塵。”周旋聞言冷笑:“師兄你這般說道,倒是把自家無能說的高雅大方!”周遊白了他一眼“你無能我便無能,從這個角度來講,我們都是一家。我們還是說回案情中來,眼下需要評判閣下的軟劍和天樞彗星針,同時甄彆天下暗器圖譜,找出所有疑似凶器的物事。”文般若聞言擺手,從他的手裡討了一杯茶水喝。“你隻看我和那天樞彗星針便好,這世間暗器能夠傷人如滴水穿石者再無第三門類。你不是江湖中人,隨意找你那位繡花將軍比對佐證,絕對毫無疏漏,既然如此,直接驗證軟劍能刺出何種傷口便可以了。”周遊:“當日死掉的那些侍衛屍體皆已經火化殆儘,不然用來試針再好不過,師弟,勞你去牽一隻豬過來宰殺,我們查看傷口,用牲畜試劍。”話音剛落,文般若忽然抬手止住了他:“道長,你在說何種鬼話,我且問你,死的是人還是豬?”“自然是人,但生不如豬。”周遊微微皺起眉頭。“既然是人,那要驗證便也隻能殺人,閣下用一隻豬來判我的罪,未免有些太過荒唐了些!”文般若的眼神無情無義,周遊聞言神色更冷,周旋倒是幸災樂禍:“我覺得是時候該商議一下,到底殺個什麼樣的人了!”屋子裡的死屍冰冷安靜,屋子裡的人冷漠無情。周遊初到江湖上,開始遇見了刀劍,來到了廟堂中,開始懂得了無常。文般若將窗子打開,新鮮的空氣灌入房內,白色的陽光照在黑色的棺材上,屋內三人的臉孔也愈發變得古怪扭曲。“昔人已逝,死者見光,總是有些不倫不類。”周遊的驚訝僅僅一瞬,繼續半睜眼皮恢複鎮靜。周旋聞言不屑:“我們是陽間生人,他們是陰間死鬼,為何要讓生者委屈,死者舒坦?還是商議下正事,這人到底該殺誰?”“我還是覺得,少積殺業為好。”周遊麵對著意圖殺生的二人,態度清晰但稍顯無力。文般若:“你殺豬便功德圓滿了嗎?二者並不苟同,但又無甚區分,皆是魚肉刀俎之輩,活在這快刀亂麻的世道,六道輪回有彆,但最終殊途同歸,道長你自相矛盾,既然殊途同歸,殺人和殺豬便無分彆!”黑衣道士從旁添油加醋:“我還是那句話,師兄你隻能儘力而為,但手無縛雞之力,也隻能無可奈何,所以說天下茫茫寒士,個個滿腹經綸,博古通今談天說地,最後卻連命都掌握不住,可見文人之悲涼如寒潭秋水,看似深不可測實則古板無波!”場麵看來已成定局,既然知曉接下來定會有人死掉,周遊看向二人的眼光裡也不再有半分慈悲:“這便是文郎行文習武的緣由?”文般若搖頭:“卻不是的,我和道長不同,我生具文人媚骨,但也想成為江湖裡的一把屠刀,我雖飽讀詩書,但學的都是江湖野味,落筆成詩,卻往往滿紙下九流言。道長你住在山上不食人間煙火,殊不知這世道比你所想要毛糙很多,在下之所以拜入儒門,便是想站著活著,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道理上得了廟堂,也下得了地獄。”“查案不是審判,還是少牽連無辜生命。”周遊又說了一句無謂勸諫,隨即默默走到屍體旁邊捂嘴查閱起來。身後,文般若冷漠的聲音依舊刺耳。“道長,我今日偏要殺人,你無論如何也攔不住我,我若是偏要殺你,你道理再多也無法走脫,北戎國社稷崩壞江山幾近傾覆,帝後皆隕已是山雨欲來,你所秉持的道義規矩,現如今都比不過我手中利劍,亂世之中拚的是誰胳膊粗,而不是誰道理順!”“師兄,文掌門乃儒門內僚,我背後乃西梁城主之子,因此有些道理你可能還未領會得當,眼下的陵陽城已不再如往昔那般,你除了一位繡花將軍外一無所有,背後空空蕩蕩,應當人心惶惶,這龍鳳大案表麵上看是在尋找凶手,而實際上它意味什麼,你應當領會得到!”“無聊至極的儲君之爭罷了。”周遊慵懶的擺擺手。“師兄既然知道這番道理,那便應該明白,你即便是偵破此案也無意義,天下強權公理在眾數,你一介遊方道士,想讓天下諸多人接受他們否定的事情,這想法本身就是應該被否定的!”黑衣道士說罷便推開門閥,先讓文般若龍行虎步的走了出去,隨即步步緊隨,周遊麵色鎮定的最後走出,但比往日少了些許笑容。剛出門檻,便看到庭院中央插著一柄雪亮長劍,足有七尺,劍鋒冷冽如寒泉,兩側刃邊各有一道血槽,正是不久前被狄江傾收取的文般若佩劍!文般若走到劍前,細細撫弄,微微聞嗅:“幾日不開葷,味道素氣了許多。”周旋拍拍周遊肩頭:“狄江傾和賀華黎都是深諳世故的人,師兄你也該改改了。”周遊望著那劍,靜靜佇立,默然不語,他當然清楚這劍為何會在此處,賀華黎逢人看相功夫深厚,他如今想要繼續主持大局,誰不能得罪,他心裡如明鏡般清楚。文般若抖手執劍,長劍好似驚鴻遊龍,呼嘯間破土而出,文般若刃隨風勢,於院中大開大合耍了幾套法門,最後收劍在背,劍尾幾近拖地,劍柄龍首昂揚朝天。文般若:“當年文某不才,擎此劍於關西出道,一劍西來血洗三關十二城,鬥馬寇,蕩海匪,除山賊,平洋盜,走馬山河三千裡,十年奪命九千歲,靠的就是一人一劍,生死狀上講道理,投名狀上談規矩,現如今我等已然入宮,我已然有劍,接下來驗證傷口的規矩,我要按我行劍的規矩來定,以往我能用劍將整個江湖捅的明白通透,如今也能用劍將整個宮廷捅的天下歸心!”“那照文掌門意思,這試劍人選,該選何人為好?”周旋適時的捧了一句。文般若看向周遊:“拋除黨派雜念,文某著實敬佩道長,在下背負七尺青鋒,學不會屈膝彎腰,但給道長幾分薄麵還是實屬應當的,既然道長如此不喜殺戮,那便讓賀公公去天牢尋些必死囚犯,如此一來各自妥帖,沒有異議了吧?”周遊聞言還是默然不語,揮揮道袍衣袖徑自離開了此間。原地剩下周旋二人,周旋看看文般若道:“閣下有沒有想過直接殺了我師兄,直接嫁禍太子涼,省去許多煩心事!”文般若笑笑:“你是他師弟,師出同門本是同源,你真的舍得殺他?”“我確實是舍不得,但文郎你卻舍得,我和他本是同源,你和他毫無瓜葛!”周旋的語調裡滿是試探,二人都還不知對方深淺,不過這個話題很明顯具有共同語言。文般若冷笑:“你和我一位朋友很像,你們不要臉的說著薄情寡義的話的樣子,都是一般模樣。”周旋大笑:“所以說世間臉譜樣板細分,有其臉譜化的道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般說來,我和你站在一處,便成了薄情寡義之人了?”文般若收劍縛於背上,感受著背後夯實的重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周旋:“閣下應該慶幸,天下風雲出我輩,我們這般人,其實都是聰明人。”二人相視大笑,文般若笑後喃喃:“你師兄需要再留一段時日,現在殺他為時尚早,朝中還是有很多太子舊臣,老家夥們說起閒話,不管是鄴王還是大禮官都會受到牽連。”“閣下著實高見。”黑袍道士拱手,說罷眼底閃過一抹微涼冷光,渾不經意,幽然深邃。第二日正午時分,文般若果真命賀華黎尋來一名死囚犯。來犯是名男子,已近不惑之年,跪在刑場中央,場麵沒幾個人,這場送彆顯得有些冷清。周旋和賀華黎耳語幾句,文般若手執當日殺人軟劍微笑候場。死囚渾身戰栗,鼻涕眼淚已然崩潰決堤,不時乾嘔重咳,雙目赤紅如血。賀華黎:“這麼多年,每到這一刻,都是這副德行。”周旋看著也有些不忍:“莫不如毫無預兆,省得這般鬼哭狼嚎。此人沒過半百,人生體味不深,已經既定的死亡一般人無從接受,讓文掌門快些就地正法吧,我等著要看傷口結果!”賀華黎笑笑,和身旁刑官說了幾句,刑官抽生死令擲於地上,文般若會意點頭,便在這時,跪著的囚犯突然開始嚎啕大叫起來:“憑什麼要我死?依照大戎法律,我的刑期在下月初四,距今仍有十四天的命活!”賀華黎聞言哂笑:“一介死囚,渾然無自知之明乎?區區十四天賤命,活不活有何區彆?文掌門助鄴王查案,你此番受戮也算是為國捐軀,我會為你表奏朝廷,免你家人三年賦稅。”死囚:“狗宦官說的好聽,我祖宅被縣官強占,討要三載血本無歸,我殺了那狗縣官,朝廷便要殺我償命,此番即便是我死了,屍體隨處一拋一把火也就沒了,我一介草民命賤不值錢,你們達官顯貴的命就比天還高是嗎!”一句話說的老太監眉目含霜,撚蘭花指氣的身形亂顫。“強詞狡辯!咱家免你賦稅已然是恩澤於你,你不知領受恩情反倒是反咬一口,真的是不識抬舉活該早夭!”死囚臉孔扭曲邪魅,笑的愈發詭異恐怖,他盯著賀華黎死死瞧看,看的老太監微微發慌。死囚:“說我反咬一口,我是咬了你一口,不然你一把年紀褲襠也不會如此空蕩!”此話出口,賀華黎氣的拈指跳腳,死囚犯卻樂得狂放不羈!文般若負手觀賞,周旋在一旁輕撫黑色古琴,邊彈邊笑:“這當真是一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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