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華黎:“道長,先王屍骨未寒,萬萬不可打誑語!”周遊:“他已死去多時,屍身早已冷若寒冰,不信你自己上前摸摸看。”賀華黎悲怒交加,拈指指著周遊,氣的渾身亂顫。“道長,禁宮重地,非常時期,還是謹言慎行為好。”文般若也覺得此言太過,善意出言提醒,周遊笑著應允:“多謝文郎,我這就慎行下山,不然石階太多,滑腳便不值當了。”周遊說完轉身便走,不多時已沒了蹤影,他就是這般脾性,旁人看不慣,他便不看旁人,眼不見心不煩,也不知案情現場記住了幾分,就這般灑脫的走,沒有一絲一毫留戀。“無怪乎太子倒台,擁戴者皆是此般狂徒,怎可能溫養潛龍鑄成大事!”賀華黎衝著門口大聲嗬斥,文般若笑笑:“賀公公少些動怒,日後還得相見,若是一直受氣,小心步先王後塵!”文般若說罷哈哈大笑,轉身大袖一揮,龍行虎步出了宮廷,這殺人書生在宮外殺了人,沿路禁軍侍衛已儘皆知曉,此刻寒顫若噤不敢阻攔,但見那一抹白袍如浮雲掠過,飄飄蕩蕩緲若驚鴻,周旋見狀也不再多留,拱手草率見禮後便快步離開,隻剩下賀華黎獨生悶氣,臉若豬肝,一時之間三位來客儘皆駁了他的麵子,不過想想也能理解,畢竟偌大的紫禁宮廷,交給一個總管太監來斷奪,屬實是難以服眾的。賀華黎亦是心如明鏡,眼下若不是三方互相牽扯,他也不能掌控話柄權術,他麵目陰翳的想了半晌,不多時外麵走進一位小太監,拱手見禮:“賀公公。”賀華黎:“去查查那青衫道士究竟是何般來路,此番三人皆是不守規矩之輩,先王托付老身的立儲大任,絕不準許有半分方圓之外的差池!”小太監:“謹遵公公意思。”當日無話,周遊並未離開長樂仙宮,也沒有下三千琉璃大道,而是跑到宮殿後山,尋個嶙峋處,找些山泉,大夢酣睡。而周旋尋到了文般若,二人坐在禁宮宮頂一角,不知從何處討來幾壇烈酒,兩隻荷葉燒雞,自斟自飲,漸漸都有些醉了。文般若:“道長來自何方?”周旋指指北方:“不周山,被稱為靈山霧隱,其實完全是世人謬讚了。我來到江湖後,便聽到江湖傳聞說不渡江邊渝門關,關後便是不周山,山上住著老神仙,其實都是天大的笑話,閣下莫要輕信。”“那為何去過的人,俱都是這般說道?”文般若笑語不信,周旋:“我若是和你說上方無仙,你從未去過靈山,心中可會篤信於我?又會如何想我?”文般若:“自然是不信的,我會覺得你從未登臨過,亦或是在胡吹大氣,胡編亂造雲雲,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後人紛至遝來,皆被前人唬弄,後人心有不甘,便也人雲亦雲,如此說來這紅塵大世裡的人,都虛偽的不像樣子。”“你這話我那位師兄就經常說道,不過我是不常說的,因為我本就是這般人。”周遊灑脫一笑,隨即聳了聳肩,文般若笑笑:“承認自己虛偽,道長已然是活的真。”周旋:“承認虛偽的人也不一定真的活過,但承認虛偽的人真的是虛偽,我覺得這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世上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去偽存真?除了我師兄我還沒見過第二個人,都是賀華黎那種偽善角色,行走世間用的都是善變嘴臉。”這話說得文般若正義淩然:“所以說,我殺人是天經地義,殺掉偽善做派,幫世道去偽存真!”周旋笑著朝他亮出脖頸:“如此說來我第一個該殺,引頸受戮人頭獻於君前。”文般若賠笑:“你我各為其主,事情未到定論時,還不用拿起刀劍。倒是你那位師兄,他究竟是何般人物,你且說來聽聽。”周旋見他提到周遊,恍惚間微微歎口氣道:“我和他都是幼時上山,師兄長我三歲,他處處遠勝於我,無論詩詞歌賦,還是博古通今,不周山上的道士都是葛師父撿回來的,沒人知道我們是怎麼來的,也沒人告訴我們該往何處去,因此無論我還是師兄,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文般若:“平日裡觀你氣度雍容,為何遇到你那師兄,便渾然好似變了一個人?”周旋:“我也不想這般,但屬實是這二十年來,無論做任何事我從未勝過他,漸漸日子久了,早已將其奉為神明,但心中卻委實難以接受。不過斷案不比其它,講求的是明辨是非。若是大禮官不是凶手,那周遊他即便有通天手段也無法去顛倒黑白,若太子涼真的是幕後主謀,那周遊定然會站在公理這頭。因此此番我和他相比較的不是智謀,而是這起案子背後的公道!”“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公道不站在你這邊,又該如何?若是查明溫侯俊和西梁起事,你又該如何?”文般若追問,周旋聞言靜默,隨後無奈地勾起嘴角,隱隱有些許不甘與悵然:“我輸了很多次,也不差這一遭了。”見他這般樣子,文般若亦是不再追問,當即便話鋒一轉:“你身為穆府門客,究竟知曉穆府多少,又知曉西梁多少?”可能是話題過於隱晦,周旋聞言不說話了,隻是舉壇喝酒。文般若見狀也不再多言,二人就這般酩酊大醉,而後山的周遊則罕見的滴酒不沾,餐風飲露地睡了一個整晚。當然並不是他自製力強,完完全全是他找不到地方偷酒來喝罷了。風餐露宿的感覺並不太好,直到第二日清晨,周遊竟然被一隻狗給舔醒了。他坐起身子,身邊是一隻肥胖如豬的柴犬,見他坐著,它也跟著坐下。周遊笑笑,將狗抱在懷裡撫弄兩下,輕輕撇嘴:“胖瘦差不多,就是毛比小兮少。”話剛說完,才發現不遠處站著一位紫衣少女,少女二八年歲,圓潤不瘦卻剛剛恰好,不施粉黛卻顧盼生輝,赤著一對白皙腳丫,腳踝處拴著兩串五彩鈴鐺,長發散在風裡,胸前抱著一隻碩大竹筒,走起路來叮叮當當,不曉得裡麵藏了什麼東西,正是靈瑜。靈瑜乍見這麼個青年道士亦是好奇,叮叮當當的跑了過來盯著他看:“你怎麼睡在這裡?”周遊擦擦嘴邊的涎水站起身子,他望著靈瑜的模樣,腦子裡忽然想到了一首飄在天上的詩。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少女的眉眼和鈴鐺,腦子裡忽然多了一些十三年前的畫麵。但是想歸想,周遊還是什麼都沒提:“我是山下客,不喜入宮廷。”靈瑜指指地下:“那你也不能睡在這裡,這是大酒保睡覺的地方呀!”周遊聞言詫異,看了一眼懷中胖狗,胖狗也在看他,眼神可憐巴巴,周遊指指胖狗:“它叫大酒保?”“是呀,它喜好飲酒,每日必飲三斛!”周遊聞言大笑:“好一條嗜酒如命的狗,貧道也是爛醉如泥的人哪!”靈瑜衝他吐吐舌頭:“臭道士,一條狗你還巴結奉承,活的真累!”周遊灑然笑笑,站起身子舉起手銬:“身有枷鎖,自然無處恣意,姑娘怎麼稱呼?”靈瑜聞言又做鬼臉:“你先說!”周遊笑笑,此時陽光正好,山中霧氣漸散,靈瑜的臉蛋微紅,好似微醺的蘋果。“我叫周遊,是個愛喝酒的道士。”“我叫靈瑜,是個愛太子的姑娘!”周遊聞言一愣,笑著看她:“你喜歡太子涼?”靈瑜聞言雀躍:“從小就歡喜,道士你不懂的。”可以看出,太子涼在靈瑜心中分量厚重,乍一提及臉色便驟然紅了。周遊盯著她的麵頰瞧看,心中莫名覺得歡喜:“我是不懂,但可以學。”靈瑜聞言吐吐舌頭:“出家人還想男歡女愛,道士你好不正經!談情說愛豈能學出來,道士你傻裡傻氣!”“那姑娘你教我,我學的正經一些。你教會傻子談情說愛,你自然也能登峰造極了!”周遊一臉無賴的望著她。靈瑜說不過他,一把將胖狗抱起來,周遊整整衣袍,衝不遠處的禁軍笑了笑。靈瑜指指枷鎖:“你犯了什麼罪,為何需要此般對待?”周遊:“不是我犯錯,是我養的貓被人認錯了。”靈瑜麵露悲戚:“道士你如此狼狽,你養的貓跟著你著實受苦了。”“非也非也,不但不苦,還白胖如豬。”對於歸去來兮的體重,周遊異常自信。靈瑜笑了,指指地上的大酒保:“難不成會比我家酒保還胖?”周遊:“在體重這方麵,我家小兮向來罕逢敵手。”靈瑜眼冒星光,似乎對貓也頗為好奇。周遊看了一眼她胸前的大竹筒,隨即視線移開,也瞧向那群禁軍侍衛:“姑娘是宮裡的人?”“本來不是,後來是了,再後來又不是,現在又回來了!”這話說得語無倫次,不過周遊卻聽得分外認真。聽完後望著靈瑜一臉的戲謔,認真的點點頭道:“嗯,回答的很是精辟。”靈瑜被他的表情搞得不大自然:“你真的聽懂了?那你說道說道,我方才說的是何意?”“無外乎四個字——歸去來兮罷了!”周遊說完來至侍衛跟前,淺笑發問道:“敢問諸位,賀公公今日可有明示?”侍衛:“道長一切自便,賀公公的意思是三方各憑本事。查案要守規矩,一個月內兩樁案子必須昭告天下。而且道長昨晚不必委屈在此下榻的,賀公公為人寬厚,已經給三位準備了住處歇腳。您昨兒沒問,我也就沒說。”這話說得周遊很是無語,回身看向後山幽景,嘴角嗡動著不知在念叨些什麼。靈瑜湊上身來,懷裡抱著大酒保。胖狗吐著舌頭搖頭晃腦,活像一頭哺乳奶豬:“道士,你在憂心何事?”周遊:“天更涼了,深秋入冬。破案不可月餘,陵陽城等不了太久,最多十日此案必須要破。小丫頭你彆多問,我即便說了你也不懂。我且問你吧,可是凰丹尹派你來的?”靈瑜搖搖頭:“不是,凰姐姐不曉得的,我是帶著大酒保偷跑出來的!道士你還真的交際廣泛,我認識的人你怎麼全都識得?”周遊並未回答她的話:“帶著狗去私奔,姑娘你真的前衛。”靈瑜嬌哼一聲,舉起大酒保放到周遊懷裡。大酒保一臉委屈,回望靈瑜精巧豐盈的小胸脯奶聲奶氣的叫喚。周遊哂笑:“姑娘,這狗習慣了峰巒疊嶂,不大受用我這一馬平川。”靈瑜偷笑:“道士,我凰姐姐才是波濤洶湧,我頂多算是丘陵起伏罷了!畢竟我還小嘛,再過幾年就會越來越大!”“既然這般,那在下拭目以待。”周遊這話說得非常認真,眼睛一直盯著靈瑜的胸脯瞧看,好似是在精確記錄其尺寸大小一般認真。靈瑜從未見過這般下九流的道士,當即俏臉微紅的把胸脯捂起來:“誰要給你看,我要給我家太子看!”周遊抱著手臂,摸著下巴半睜眼皮道:“那姑娘你可要努力了,照目前的勢頭,起伏不定,前景堪憂啊!”周遊說完便走,他不是好色之徒,眼下也不是倜儻風流的時候。況且這靈瑜很明顯對涼有意,對他沒什麼好處的事情,他向來都是不去白費力氣的。倒是靈瑜氣鼓鼓的跟上,竟然粘糕般甩脫不掉,沒有絲毫離開道士的意思了。青衫道士微微有些無奈:“姑娘既然不是凰丹尹指派,為何還要跟著周某,你想要大酒保我現在就可以還給你的。你這樣的話我和狗都很尷尬,再者說天天抱著狗,也有違在下風骨氣度。”靈瑜:“你是幫我家太子查案,本姑娘自然要幫郎君解憂。看你這道士油嘴滑舌,也不曉得會有幾分本事。大酒保總愛小橋流水,跟著你我也省不少心。氣度沒看出來,賭氣倒是厲害,風骨沒看出來,棒骨酒保愛舔!”周遊淺笑:“好一位牙尖嘴利的姑娘,能和我論理的人不多,你算是女中豪傑了。姑娘還是抱著酒保吧,我要查案,帶著寵物不好過安檢的。”靈瑜抿嘴一笑,狡黠機靈,把周遊看的一呆:“姑娘,方才你說大酒保愛小橋流水,是何用意?”靈瑜聞言指指周遊青衫,笑的合不攏嘴:“道長,你的下擺已經泛濫成災啦!”周遊聞言驚愕,這般說道才聞到一股淡淡尿臊氣。低頭想看衣襟,奈何大酒保把視線塞得滿當當,隻能瞧見一張吐著舌頭的憨厚大臉,瞧著周遊眼珠瞪得溜圓。周遊愈發無奈,大酒保咧嘴大笑,反而越尿越起勁!周遊靜靜撫弄,讓胖狗隨意尿完。靈瑜笑了半晌,漸漸也覺無趣:“你這道士,為何不把它推開?”周遊:“既然已汪洋似海,再怎麼開源節流亦是無用之功。莫不如說任其撒歡,總好過一起愁苦。我對世間萬物,皆是一視同仁。”靈瑜:“我就看出你對狗真的好善良。但凰姐姐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周遊:“她太極端了,心懷善念不一定手無寸鐵,屠夫悲憫不一定手上無刀。”“我看你便是無鐵無刀,除了一張嘴巴,隻剩一副好皮囊!”靈瑜皺著瓊鼻衝他做個鬼臉。道士被她說得微微臉紅:“這事就低調一些,世人皆能看到,不必特意高調。再者說我這張嘴勝過天下森羅刀劍,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又何須倚仗那些破銅爛鐵?”周遊說完便下山,靈瑜緊緊跟隨:“你這是要去哪?皇帝寢宮在上頭!”周遊:“皇帝的暫且不動,百裡太後的案子已經過了時辰,再不去看,更不新鮮!”靈瑜笑笑,快步跟上,她望著這道士與狗,一個少年英俊,一個憨態可掬,相伴著迎著灼陽初升,邁開步子嬉笑恣意。她眼角微微發癢,似好久都未看過這般溫馨景致。道士的青衣在山間鼓蕩,青鬆翠柏交相輝映,隱隱帶著絲絲縷縷尿氣,還有幾分宮中烈酒的醇香鑽入瓊鼻。少女紫衣飄蕩,迎著山風跟了上去,好似眼前這個鬆鬆垮垮的道士,和自己已是多年舊識般充滿親近。靈瑜:“周道長,那宮裡這十天日子,我便跟著你了啊!”周遊:“隻要姑娘酒肉充足,道士我儘量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