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說,月華閣上的爐子裡,差了一味藥引子,問問陛下要不要?”韓玉這話說的慢,一字字的,眼角細細的觀察著皇上的臉色。皇上的眼珠子發著光,嘴角眉梢都是喜悅。“她,果真發現了?”韓玉點點頭,“奴才今兒去查看蕭家那位的時候,她親口說的,該是不會出錯。”“好!宋關雎啊宋關雎,當真是個聰明的,天助我也啊”皇上心裡頭高興,這長生藥,他求了十多年了,如今總算是有了眉目。“快,連夜將她給提出來,官複原職。”“陛下,這樣,是不是太草率了?”韓玉提醒,皇上近日是越加隨性了,當初關宋關雎的時候,也是來的突然,這會子,又要這般草率的放出來。“前朝還有那麼多大臣,悠悠眾口,難堵啊。”尤其是今日上午,諫官李長史,被陛下一陣嗬斥,百官震驚,就在方才,都還有人來報,李長史勸不了恭王妃,跟著恭王妃一同跪在了朝陽殿。皇上斜昵了韓公公一眼,滿臉不快,韓公公忙跪在地上,這心裡是虛得很。自打這個皇上的隱疾好了,似乎就變了個人一般,脾氣秉性,連他這個從小伺候到大的隨侍都快摸不透了。一口長長的氣舒出來,皇上拿起桌岸上的玉璽細細打量,“韓玉啊,你瞧瞧,就是這個東西,它一戳,就能為所欲為。朕這大半輩子都是為了它啊……”韓玉並不敢再隨意搭話,顯而易見,皇上這是心中有話,在自言自語呢。“可是這次隱疾之後,朕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沒有什麼東西,比健康的體魄更為重要了。什麼權勢,什麼諫官,什麼悠悠之口,朕都不在乎了,若是朕壽與天齊,這天下還能有什麼不是朕的呢?”韓玉顫顫巍巍,覺得皇上的隱疾是好了,但想法卻壞了。要說之前的皇上,雖然沒有說為了國事百姓,廢寢忘食,但至少也是兢兢業業,恪儘職守。當年先帝,嫌身為太子的他,品德不佳,性情不穩,恐做事不能善始善終。故而早起了廢長立幼的心思,隻當今聖上發作的早,在恭王等人的輔助下,由玄青門起勢,一路直逼宮闈。將當時正在宮廷湖心泛舟的先帝,逼得在船上簽署了禪讓書。初登基的皇帝,一度勵精圖治,想要向眾人證明,他當帝王,是最好的結果。可是如今,他似乎已經忘了,初登帝位時的心境了。“陛下說的是,奴才這就去請宋大人出獄。”天牢很遠,但韓玉還特意多繞了一圈,特意走到朝陽殿,去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恭王妃和諫官李長史,他似乎看見了朱含禮的預言:眾叛親離,孤家寡人!蕭鼎已經早就被接出天牢了,韓公公親自前往,去接宋關雎。二人走在路上,韓公公將宮中之事,一一說與了宋關雎。“乾爹,皇上當真於朝堂上嗬斥李大人?”韓公公長歎一口氣,“可不是嘛嗎?這會子太陽這般大,李大人都隨著王妃跪在朝陽殿門口的。”君王無道,才會懲處諫官。宋關雎正了正神色,如今是皇上自己要觸犯眾怒,倒也不是她宋關雎故意為之了。宋關雎與韓公公還未走到禦書房門口,就有一人騎馬直入宮來,是軍情急報!韓公公與宋關雎連忙加快腳步,剛巧走到書房門口,就聽來人在報。“永南發生動亂,恭王爺在永南占地為王,與逍遙侯對峙,還請陛下速遣精兵前往鎮壓!”韓公公驚得手裡的拂塵險些落地,宋關雎堪堪扶住,“乾爹,穩住”“這,恭王如何會叛亂了?恭王妃可還跪在前頭的,這一回,怕是不知如何收場。”韓公公麵上一陣擔憂,宋關雎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皇上怕是早得了消息,乾爹想來還沒有聽到風聲。”宋關雎淡淡一句話,卻是引得韓玉心頭一跳,皇上早就懷疑恭王造反,但是自己並不知曉。這能說明什麼?皇上對他已經不甚信任,也可以說,是略有防備了。韓玉麵無表情,落在宋關雎的眼睛裡,卻是明白他的心裡已經驚濤駭浪。皇帝在低頭暴怒,摔東西的聲音傳來,韓玉調整了心情,又帶著宋關雎往裡頭走。還沒有來得及行禮,便被聽見皇帝的聲音。“去,通知兵部,整派兵馬糧草,馬上派人往永南,見到恭王的人馬,一律格殺勿論!”皇上說的直接又不加思考,韓玉出聲提醒。“陛下,都城十萬精兵,已經調了五萬往江州,咱們若是再調,都城空虛,恐危亂啊!”皇帝並不在乎,“不是還有禁衛軍嗎?先去把那個亂臣賊子給朕解決了再說!”宋關雎看著眼前的皇上,頭發已經花白,皺紋遍布眼角額頭,眼睛裡渾濁一片,顯得蒼老又憔悴,做出來的決定,當真就如同小孩子過家家一般,說一出便是一出。這江州偏西,已亂,永南偏南,又亂,接下來,怕是漠北那邊的消息就要傳來了,若是國亂尚且好說,隻是漠北那一處,毗鄰好戰大國,怕就不是簡簡單單的爭權這般簡單了。若是一直待在都城的黑奴,一旦趁著皇城空虛,逼宮禪位,那也是輕而易舉之事了。韓公公是一介宦官,雖然偶爾勸誡,但畢竟是朝政,他無論如何也斷不該再多言。隻堪堪的看了眼宋關雎,希望她能說句話。宋關雎微微歎了口氣,這皇上日漸昏庸,但身邊至少還是有忠心於他之人。這韓公公,當真不是一個普通的宦官。“聖上,韓公公所言,有理。”想著韓公公對自己畢竟不賴,這句話還是要幫著說的,隻是宋關雎早已料到皇帝的反應。“朕,自有打算,此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朕還有大事要你辦。”宋關雎哭笑不得,若是正常理論來說,內亂大事,她當真受陛下重視,該是以平亂之事為重。這個皇帝,對她是當真重視的,隻是心思不在家國。韓公公見皇上直接否決了宋關雎,麵露失望之色,微微歎了一口氣,出門去兵部了。“朱含禮,是這世上僅有的過百歲而不見蒼老的人,蕭神醫的諸藥,可成就體魄強健,若是當真要如同朱含禮一般百歲而不見蒼老,該取其血肉而飲食之,或可見成效。”宋關雎的話緩緩說完,皇上臉上的表情先是驚訝,後又專為了狂喜。“對對對,愛卿所言極是!朕讀《西遊記》時,諸妖莫不貪圖唐僧肉體,意欲食之,想來愛卿說的,是這個理!”看著皇上大喜過望,宋關雎心裡卻是越發的失望。堂堂一國帝王,竟然自比諸般妖精鬼怪,簡直是個笑話。說話間,皇帝已經走了下來,親昵的攀著宋關雎的肩膀。“愛卿,可有良策?能讓朕……咳咳……飲食一番。”點子,是宋關雎想的,話,也是宋關雎說的,但這皇帝當真說要飲食的時候,竟是一陣止不住的犯惡心。“陛下,當初是如何計劃的?”宋關雎如今膽子也是大了起來,依著往日裡太子的意思,他們本是有打算除黑奴的。隻是看如今的狀態,皇上的計劃是全亂了,宋關雎不由得歎了口氣,所謂的德不配位,約摸是這個道理。不是他的,終究也不該是他的,早晚也得丟了。隻是,這皇位一旦開始晃動,受苦難的,不也還是那些平頭百姓?“愛卿委實聰明,往日裡都說朱含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依朕看來,愛卿洞察之能,比朱含禮,可有過之……”若是放在往日裡,宋關雎對君王尚為崇敬,得此稱讚,自是喜不自勝,如今聽來,卻像是在聽一個笑話,她自也是,打心眼裡,對這個君王,瞧之不起。皇帝的計劃果真如宋關雎此前猜想的那樣,太子假死,放鬆黑奴的警惕,解決江州的銀錢與小雲樓,借此除去蕭盛。逍遙侯早早隱匿,其實是在永南一處,暗自培植勢力,以此與黑奴的佛陀門抗衡。恭王自是扮演著最為重要的角色,在明麵上與黑奴對峙,處處為皇帝辦事,掌握著朝楚內部,大多數的兵馬。千算萬算,皇帝就算是偶有聽聞,恭王有不臣之心,但到底疏於防範,如今彆人已經反了,他也就隻能派兵鎮壓。宋關雎終於是回了宋府,痛痛快快的洗了一個熱水澡。身上洗下來的汙漬,整整換了三桶水。出浴的時候,一身輕鬆,仿佛是脫胎換骨一般。還未提起筆,窗台前已經立了一隻信鴿,鴿子通體雪白,隻尾翼處染了一抹黑。這是蕭盛的鴿子,宋關雎眼看著那鴿子站在那裡,兩隻爪子抓住窗台,轉來轉去,想拿,卻又不忍拿。心頭一陣酸楚,喉間自又是一陣瘙癢,巨咳不止。披散的濕發,落在桌案上,沾起了案上的那一封“休書”。宋關雎總是反複撫摸,久而久之,都略有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