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之大,大到宋關雎與蕭玉和沉默寡言,恍若隔世。人心之涼,凉到二人指尖發顫,臉色虛白。“母親,將刀放下,已出城門了。”蕭玉和頗有些壓抑,他隻看著宋關雎,心裡明白,今日一彆,怕是再無來日了。洛遊俠冷哼一聲,拿了帕子,將刀上的血跡一一擦拭。蕭玉和折了帕子,想要為宋關雎清理傷口,卻被她一閃而過,宋關雎性子本就冷,如今她對蕭玉和更是視若無睹,避之不及。蕭玉和臉色變得蒼白,拿帕子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容我最後一次,待會,我自,簽了和離書給你。”蕭玉和聲音顫抖,似是用儘了力氣在說這話。洛遊俠瞧了瞧兩人,想著縱是他蕭玉和再是喜歡又如何?如今還不是得休了?這樣想來,洛遊俠倒是心情舒暢了不少,自覺的掀了簾子就出了馬車。宋關雎並沒有再拒絕,蕭玉和下手細致,血跡已經半乾,他擦得又輕,越擦這眼前就越是模糊,擦到後頭血沒有擦乾淨,倒是引得宋關雎周圍皮膚,都變得通紅一片,蕭玉和隻能堪堪收回了手。深深吸了一口氣,有一滴淚,終究沒有被收回去,生生落了下來,滴在宋關雎的手上,一片滾燙。“綾羅,我本真心實意,想護你一生,奈何天不遂人願。”蕭玉和沙啞的聲音有太多無奈,他自小與洛遊俠長大,養育之恩委實過大,他……無力反抗。“我本無心奪位,隻不過我母親定要執意報仇,當年蕭家滿門,還有二皇子,我這身上背負太多了……”“簽字吧!”宋關雎並不想再聽蕭玉和諸多托辭,自己對權勢的欲望,卻一定要尋個由頭,賴著彆人,何必呢?手裡的筆墨遞過,蕭玉和慘然一笑。“如今,你竟是連話也不想與我多說。”不是不想多說,隻是你說的都不是真心實意的話,又何必浪費口舌?宋關雎心裡如是想,當年他蕭玉和的救命之恩,也算是宋關雎還清了。蕭玉和臉色極白,嘴角隱隱有青烏之色,宋關雎皺了皺眉頭,卻也不想再過多關心。隻看著蕭玉和顫抖著手,磨墨,蘸筆,拿出那一封已經被折疊了無數次的和離書,緩緩簽上“蕭盛”二字。諸事至此,也算是了了。宋關雎拿了那頁紙,筆墨未乾,隱隱有墨香環繞,正想轉身離去,卻被蕭玉和牽住了衣角。“我不再籌謀江山,你與我一道走,可好?”蕭玉和字字斟酌,字字發顫。“我棄了恭王府,烏紗帽,你能舍了洛遊俠嗎?”蕭玉和的手猛地鬆了,宋關雎卻是大笑三聲,生生憋回了眼裡的淚,掀簾下馬,沒有半分拖泥帶水。“宋大人!”洛遊俠喊了宋關雎,“既然大人與我家盛兒恩斷義絕,何不飲一杯絕交酒?往後再見自是恩義兩絕,再無相欠。”洛遊俠身影嬌柔,聽來卻讓人心酸麻木。“宋大人,請吧!”宋關雎瞧了瞧洛遊俠一臉得意,她從不飲酒,此時卻是端了杯,一飲而儘,蕭玉和透著車簾,看著她毫不猶豫,忍不住一邊落淚一邊笑,隱隱有血跡,自嘴邊流出。宋關雎拖著一身疲憊,身上似是有千斤擔子,腳步走得是一步比一步重。黃棋牽著馬車等在城門口,見了宋關雎連忙迎上去。“大人!”宋關雎手裡的和離書緊握,眼前一陣陣的模糊。“黃棋,送我去見太子殿下。”宋關雎隻來得及說這麼一句,人便直直的暈了過去。黃棋嚇得不輕,“大人,大人!”連忙將宋關雎包進車內,駕車直驅往知府衙門,太子等人早已回了那裡。“殿下,太子殿下!”太子還在與姚知府商議,領軍回京一事,黃棋已經抱著宋關雎急衝衝地出現在門口。太子瞧見昏迷的宋關雎,手裡的茶杯扔在桌上,未曾放穩,卻是摔在地上,碎成了無數片。“怎麼回事?”太子接過宋關雎,“宋關雎!宋關雎!”無論如何,人都喊不醒。“速將這江州最好的大夫都給我請來。”太子說完便將人往自己的臥房抱去,已經清點好小雲樓銀錢的項歸蓉,卻是正好與他擦肩而過。看著他神色緊張地抱著宋關雎,這臉色不免一陣變化。宋關雎呼吸平穩,手裡的和離書卻是握得緊。太子一扯,卻是生生扯了一個角下來。待看清上頭的字,一時間臉上,竟是千萬種情緒夾雜。“你所謂的夫君,竟然是蕭玉和那個物什,倒是好眼光。”太子將和離書揣進自己懷裡,看著躺在床上的宋關雎,這心裡竟是無味雜陳,不知是該恨該愛?該怨該罰?隻終究她不該這般,輕易擾亂他的心緒。大夫來了不少,個個都說,宋關雎並無大礙,隻是憂思過度,暫時昏睡過去。但是宋關雎第二日便開始發起了高燒,人也不醒,太子滿腔焦急,怒罵庸醫。人人自危,開了藥方,服了一日一晚,宋關雎又開始巨咳不止。太子正在喂藥,有人開了門,一陣風過,宋關雎還沒有咽下藥,就開始咳,藥汁儘數噴在太子臉上,氣得太子一把摔了碗!“沒用的庸醫!開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吃了一天一夜了人也不見好。”進門的是太子妃項歸蓉,身上的盔甲未換,“殿下,你該冷靜些!”“冷靜冷靜!你叫我怎麼冷靜?她就躺在那裡,人不人鬼不鬼的,那些個庸醫沒得一個有用的,到底是個什麼病也沒得診斷出來!”太子難得這般脾氣暴躁,項歸蓉看著這樣的他,心裡不免一陣淒涼,“殿下,您以往可曾為誰這般焦急過?不說臣妾,就說您的父皇,或者母後?”太子妃的話如同是一盆涼水,猛地澆在太子頭上,倒是讓太子頓時收斂了脾氣,一時間也驚訝於這樣的自己。要說太子,向來行事果斷勇決,情緒把控平日也是令人折服,這兩日,太子著實是太過緊張了。“殿下,娘娘,屬下有一念頭,不知當說不當說?”黃棋忽然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兩人齊齊看向他。“說。”“殿下,前些日子,宋大人給屬下服用了陛下所中之毒。其中最為明顯的一個症狀,便是一受風物刺激,喉間便奇癢難耐,巨咳不止,屬下這兩日瞧著,宋大人看來似乎與此狀頗為相似!”“菌蟲?蕭盛那廝給她服了菌蟲?”太子低吼,“我就不該信他,不該放他!”太子此時追悔不已,忽然想到宋關雎之前說過,解藥已經送回都城了。“對了,你也中過菌蟲之毒,送回都城的解藥有多少?可足以救她?”黃棋搖了搖頭,“回殿下,當時屬下是為了試藥,那解藥要食用大約六日才能緩解,除了最開始的三粒,宋大人在那十粒裡麵還繼續給屬下用了三粒。如此算來,帶回去給陛下的藥,最多也隻有七粒。”黃棋的話讓太子一瞬間為難起來,七粒藥。救了父皇就不能救她,救了她就不能救父皇。“先給莫問飛鴿傳書,藥先彆忙送進宮!”太子來不及想更多,此時此刻,他確實是滿腦子都想要救宋關雎。“殿下,那藥是給您父皇送去的!”太子妃大驚,出生提醒。太子牙齒動了動,眼神堅定,“沒聽見我說的嗎?給莫問傳消息。”黃棋點頭,“是!”等黃棋出去,項歸蓉一把扯過太子的手臂。“殿下,您可要考慮清楚了,這信一傳出去,以陛下多疑的性子,哪怕你之後又將藥給了他,他也決計不會再信任你。”太子並未說話,“為了一個女人,至於嗎?若是太子喜歡,奸佞除了之後,臣妾定親自為殿下尋邊天下美人,何樂而不為?”太子妃繼續勸諫,苦口婆心。太子一臉堅決,“蓉兒,你我少年夫妻,這些年來也算是相敬如賓,是夫妻更似盟友。這小半生,我這心裡,裝的都是天下,為了天下安穩太平,我可以犧牲一切。”太子這話說得很平穩,項歸蓉卻在等著他後頭的話。“可是蓉兒,我打第一眼瞧見她,站在恭王妃身邊,那清冷孤獨的模樣,就深深得烙在我心裡。我隱忍,我籌謀,其實也不過是想我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保護一切我想保護的。”太子妃低下了頭,久久未說話。“殿下對宋小姐這番愛意,著實埋的深,來的沉。”太子妃話語裡,不無酸澀。太子拿下了項歸蓉的手,“蓉兒,我希望你可以理解,若是擔心連累項家,你現在即可出發回都城或者漠北,我定不阻撓。”太子妃笑了笑,眼裡不無苦澀,“殿下說的哪裡話,你我夫妻同體,自然是生死與共的。”太子頗有些動容,“多謝。”“殿下客氣了。”成親多年,太子與太子妃一直都是這樣,相敬如賓,客氣得有些生分了。“咳咳……”床上的宋關雎又開始咳嗽,太子緊皺著眉頭奔向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