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宋關雎倒是沒有想到,第一個來天牢看自己的,竟然會是皇後娘娘。她自打佛陀寺回來,二人便再沒有打過照麵。“宋大人為陛下當真是良苦用心, 隻是不知道宋大人此舉,謊上加謊,以後可怎麼圓呐?”天牢內,皇後娘娘連身邊的瑤顏都留在了外頭,站在宋關雎的牢房前。宋關雎端坐草席,笑了笑,“能如何圓?皇上若實在不原諒,左右不過一顆腦袋。”“你倒是說得輕巧,到底是沒有為人母,才能將生命看得如此輕賤。你是左右不過一顆腦袋,又把將你視如己出的恭王妃至於何地?本宮可記得,當年你可是時時都在她身邊,她待你,可是細致得很。”皇後輕飄飄幾句話,就撩撥了宋關雎的心神。姑姑,那是她心裡最為記掛的人了。聽蕭玉和說,自他回京,姑姑已經發了多封信件,詢問宋綾羅的消息。她與蕭玉和前幾日還在商量,尋個時間,二人回王府一敘,如今看來,不知會是什麼時候了。皇後仔細打量宋關雎,微微歎了口氣。“黑奴決定陛下生辰的時候一決勝負……”皇後娘娘這話說得狀似無妨,卻讓宋關雎猛地抬起頭。“皇後娘娘,一決勝負,是何意?”皇後娘娘用的不是起兵造反,而是一決勝負?皇後理了理自己的衣角,“恭王已經在外頭集結了,除項家的所有兵馬,黑奴也已經下旨把佛陀寺眾人暗中調回。陛下生辰是他氣數最弱的時候,那個時候改天換命,是黑奴最有把握的時候。”皇後娘娘輕聲說,望了望這天牢中唯一的窗戶,微微眯著眼,“二十年前,朱含禮與陛下,也是在那一天,將他一舉擒獲,五馬分屍。”宋關雎聽出皇後聲音裡的悲涼,皇後娘娘說的“他”,便是當今陛下同父異母的弟弟,先二皇子——龍祈文!二十年前,被五馬分屍的,隻有在陛下登基不足三月,在他生辰那日帶兵闖入大殿的龍祈文了。“娘娘,您為何篤定黑奴會在同一天造反?”宋關雎不喜歡皇後娘娘所謂的一決勝負,這天下,恭王守護了一輩子,陛下更不是一個昏庸的君王。黑奴性格陰晴不定,不見得會是一個比當今陛下更英明的君主。“既然當年的二皇子在同一天都沒有造反成功,不見得那一天真的是陛下氣數最薄的時候。還是娘娘覺得,在同一天起兵造反,娘娘可以為當年的心上情郎報仇雪恨?”“放肆!”皇後娘娘動了怒,“本宮與陛下當年雖說沒有一見鐘情,但這麼多年夫妻情分,也不是容你胡言亂語的。”宋關雎瞧著皇後娘娘,想要分辨出她說話的真假。她並不覺得皇後娘娘有必要欺騙她,但是近來皇上和黑奴的行事都太過古怪,若說沒有預感,那宋關雎當真是無法在官場上混下去了。隻是此事,關係重大,她必須要謹慎。“娘娘可否告知微臣,為何娘娘會相信微臣,還選擇與微臣合作?”宋關雎想了許久,始終想不出緣由。就連黑奴,前後對她的態度,實在是有太大的差彆了。從一開始就下死手,到最後又費心討好,想要護她周全。若說這其中沒有緣由,那才真的是蹊蹺。宋關雎緊盯著皇後,皇後也瞧著宋關雎,自袖中拿出一卷畫,緩緩打開,畫卷很老,畫麵顏色都變得有些淡,但是不妨礙,畫中場景清晰。畫裡是一個在竹林間的小女孩,約莫五六歲,紮著總角,穿著紅衣。女孩手裡拿著一碗清水,直直的伸過來,像是要把那碗水遞給宋關雎。“這個……”宋關雎看起來無比熟悉,卻又不知道在哪裡見過這幅畫。“是不是覺得很熟悉?宋大人,你再仔細瞧瞧。”皇後娘娘緊緊看著宋綾羅,宋綾羅皺著眉頭。猛然發現,畫裡麵的女孩子,有著一隻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右耳,微微發尖,像是一隻貓耳。腦海裡莫名有一些畫麵遊走,似有若無,卻又可以回想起一二。那是一個盛夏,姑姑恭王妃帶著宋綾羅和小弟弟前往彆院。說是彆院,其實那隻是一處建造在竹林間的院子,隻姑姑行色匆匆帶著嬤嬤和巧玉,還有兩名武功高強的侍衛前往。宋關雎記得,他們出門的時候,姑姑和姑父還好一番依依惜彆,恭王姑父把弟弟抱了又抱。在馬車上,姑姑的神色一直很是凝重,一路上抱著不足一歲的小弟弟暗自抹淚,宋關雎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不敢問也不敢說,隻能乖乖跟著。在彆院裡,一早就備了許多物資,因為人少,又都是貼心的人。姑姑便難得的允許巧玉給她紮了總角,那是她唯一一段時間露出那一隻耳朵。宋關雎喜好讀書,那個時候的彆院裡,並沒有準備筆墨紙硯。宋關雎隻能拿了自己書,在房子外頭,拿了竹棍,在地上順著空處寫字。寫字寫得失了神,最後撞到一處異物,摔了個仰天跤。等她爬起來看清楚得時候,才發現是一個渾身都是血跡的人,身上的衣物破爛不堪,似乎是被燒的,身上還散發出一陣陣焦臭味。“水,水……”那人閉著眼睛喊水,以為他醒來了,把宋關雎嚇得不輕,撒著腳丫子就往回跑。跑了一陣子,又往回看了看,隱隱約約地水字還是傳到了宋關雎的耳朵裡。跑回彆院的宋關雎猶豫了許久,還是端了一碗水過去,小孩子腳步不穩,一碗水端到的時候,已經隻剩了半碗。她小心翼翼地遞過去,那人隻抬眼看了眼她,並不伸手接,宋關雎不敢接近他,隻把那碗水放在地上就跑了。宋關雎想起了往事,看著皇後,“娘娘,這幅畫……”“這是黑奴的畫,他一直掛在他的房中,整整十年,這一幅,是我多年前臨摹下來的。宋大人,這畫裡的人,是你吧。”皇後娘娘這話不是詢問,而是肯定。宋關雎詫異地看著皇後,“我當初,給了一碗水的人,是黑奴?”皇後冷眼,收起了畫,隻瞧著宋關雎,“沒想到吧,你當初救下的,正是如今你效忠的皇帝想要除去的。”宋關雎難以置信,十年前……這樣算來,那一次她與恭王妃出府,也就是陛下鏟除黑奴的時候,“唉,如此說來倒是我的罪過。”“並不見得,有的時候天命難違,若是一定要違逆天命是會遭受天譴的。”黑奴命不該絕,若是在十年前當真被陛下除了,怕是早該有災禍到了。就像是當初,他們強行除了那個人一樣,這些年,縱使皇上再是兢兢業業,各地依然災禍不斷。“還請娘娘指教!”“朱含禮一生追求至高無上,甚至不惜終生不娶,也要自己沒有後顧之憂,不受拖累。世人都傳他是個仙人,其實大家都錯了。他朱含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甚至還能知道自己的命數,步步為營。但是他終究也是個人啊,是人就會有弱點,就會有命中注定。”皇後的眼神慢慢變得有些狠厲,窗外射進來的夕陽光照,正好打在皇後變得花白的頭發絲上,那些泛白的頭發,並不能妨礙皇後的容貌。她與朱含禮本就是親生兄妹,朱含禮就是一個美得出神入化的人。皇後娘娘雖然比不得朱含禮,逃不了人老色衰的自然規律,但是卻並不影響她的美貌與氣質。宋關雎並不打斷皇後,靜靜等著她的下文。“宋綾羅,你就是他的劫數。”皇後娘娘看著宋關雎,“你當初既救他一命,如今他心懷不軌,自然也就可以由你了結。”宋關雎眉頭深皺,她並不想承受這樣大的壓力。黑奴這個人,心思深沉,性情不定,他真正的實力,她並不了解。“如此說來,當初太子殿下助我考試,其實最主要是因為皇後娘娘說的這個秘密吧?”宋關雎總算是弄清楚了,難怪當初太子會那般爽快的就答應下來。女扮男裝,參加科舉,如何說也是欺君罔上的大罪,太子殿下如何肯冒這個險?皇後並不直接回答,但是其中的意思,自然是不言則明。“皇後娘娘,宋某隻是一個小小的戶部官員,往大了說,也就是八皇子的老師。對於黑奴,宋某不見得會有比你們還厲害的實力。”宋關雎這話說得並不假,她並不認為如今的她有實力對付黑奴。就說那個“雲樓”裡麵都是藏龍臥虎,更不用說佛陀門,黑奴的勢力想要一並鏟除,絕對不是一朝一夕的。皇後淺淺一笑,帶著一種佛性,也帶著一絲彆有深意。“宋綾羅,你覺得太子和八皇子,誰更值得你輔佐?”宋關雎並未急著回答,她看了看皇後,也跟著笑了笑。“微臣看野史書,有載:得含丹者,得天下。寫書的人隻說,因為娘娘背後有半仙含禮為兄,得其輔佐,可得半壁江山。”宋關雎略微停頓,“可是在下官看來,娘娘其實才是最為睿智的那一個,能忍,能謀,還能任人唯賢。”說實話,皇後娘娘問出這話,宋關雎是極為感動的。畢竟皇後知道她是個女人,並不因此而小瞧於她,甚至還有意拉攏,這人宋關雎有一種自己被重視的感覺。“皇後娘娘,微臣輔佐的,永遠都隻會是皇上。”宋關雎這話說得模棱兩可,皇後也是聰明人,聽得明白。“宋大人,我很好奇,這次皇上會對你做出什麼樣的決策。你說,他若是不懂你的苦心,把你直接治了罪……”“娘娘,就像您說的,您與陛下夫妻多年,陛下是何性情您最是清楚。何必在此激微臣,徒廢口舌?”皇後苦笑,起身走到牢房門口,“也是,陛下待我是無情了些,但總體算是個英明的皇帝,這麼多年,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我哥哥當初選了個好皇帝。”皇後娘娘說完這話就離開了,她來天牢,其實也隻是來探看宋關雎。再說如今皇宮四周耳目眾多,能與宋關雎說上幾句話的,也隻有這個天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