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集團突然發出嚴正申明,將無限期中止與洪氏的合作,原因是洪氏在過去半年裡以非正常途徑提供給裴氏的產品存在大量不合格現象,此舉已經嚴重損害裴氏集團利益以及社會形象,且存在極大社會安全隱患。手機上收到這條被標注為“突發”的消息時,包間裡原本喧鬨的空氣突然冷凝下來,裴展隻掃了一眼,便無動於衷地把手機丟開。倒是懷裡的小八不安地坐起身,推了推裴展,試探地問:“二少,剛才那條消息是真的嗎?”裴展不說話,但周圍一眾哥們的反應足以證明這件事並不是所謂的假消息,跟他們過去熟諳的互相炒作也絕非同一碼事。裴氏在本地算得上明星企業,有擔當有責任,社會評論一向很好,至此也未聽說過跟哪個合作夥伴崩到這個程度,而此次對象竟然是洪氏。然而引人猜測的是,不久前關於洪氏主動求好裴氏是為了經濟聯姻的傳聞喧囂塵上,卻沒想到這麼快就以“分手”結局。洪見東的電話就是在這時打進來,裴展不看也知道是他,正因為知道,所以這個電話他不會接,不僅今天,就是以後他也不打算接。“二少,”小八整個一受驚的狀態,提醒裴展,“是東少電話,您不接嗎?”裴展悠哉地喝著酒,似笑非笑道:“忙著呢,接什麼!來小八,喝了這一杯,今兒大夥兒可都是為你來的,你這心猿意馬的不太好。”小八就著裴展遞過的杯子一口喝完裡麵的酒,他雖然過去做的就是酒保,酒量卻真不行,往往三五幾杯就找不著北。正皺眉吐舌,裴展又一杯送過來了,貼著小八的臉蠱惑道:“你現在可是我的人,就不要替彆人操心了,乖,美酒當前須儘興,乾了。”小八哪裡敢拒,一口悶下後嗆咳幾聲,搖頭擺手求裴展:“二少饒了我吧,真不能再喝了,你不是說待會兒還有活動,我要躺下了還怎麼陪二少?”裴展用手掐小八的臉,不置可否,卻也沒再給他灌酒,而是拿過手機饒有興致地翻著。洪見東已經打了十幾個電話,卻沒發一條短信,可見已經急了,這會兒估計已經在殺過來的路上。裴展跟洪見東認識不是一兩天,從小就混一起,他太知道對方是什麼個性了,無事歲月靜好,有事翻天倒地。果然不出裴展所料,洪見東幾分鐘後推開了包間大門,在一眾人或驚訝或擔憂或坐等好戲的目光中,徑直走到裴展麵前。洪見東顯然是為那條推送的事而來,儘管目前當家的是不是他,他卻是洪家唯一的兒子,妥妥的未來接班人,洪氏企業出事,他自然責無旁貸。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洪見東一改往常雲淡風輕的樣子,一臉煞氣地盯著被裴展圈在懷裡的小八,繼而又轉向他。“裴展,”洪見東少有地直呼其名,衝道,“你看到新聞了嗎?什麼叫大量不合格產品?洪氏跟你們裴家不是第一次合作,過去不一直都正常,怎麼突然就不合格了?”裴展往上抬了抬眼皮,裝出一副意外的樣子,反問道:“什麼新聞?我們哥幾個人正喝酒來著,誰還管什麼新聞舊聞。我說洪少是故意的吧,今天這局我可是特意請了你的,你說不來就不來,怎麼臨了跑我這來說你公司的事?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嗎?”洪見東現在是火燒屁股,洪家過去確實也算家底雍實,但那是在洪見東他老爸接手家族事業之前,後來他爸野心勃勃要拓展業務,幾次都以失敗告終,把偌大家底搞得千蒼百孔。當然外界對這些都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隻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況且這些年洪見東大了,時不時以紈絝少爺的形象曝光人前,多少給外界營造了洪氏發展依然強勁的印象。但這些都隻是外界的猜測,事實如何隻有洪家真正的內部人員知道。原本有洪見東跟裴展的緋聞,就算裴展態度不明朗,洪氏跟裴氏的合作也可以說是名利雙收。然而整件事卻突然詭異起來,而源頭就是裴展跟小八的關係。如果說最早裴展找上小八,洪見東還隻是試探的心態放任他們接近,畢竟這麼多年下來,他也確實好奇裴展到底喜歡什麼樣的人,後來看他對小八興致盎然,他也試圖說服自己小八隻是過渡,開始熱衷健身塑型的他終究會成為裴展“對”的那個人。一切都進行得如此順利,卻沒想到就在洪見東一邊“忍痛割愛成人之美”,一邊奮起直追準備一朝製勝時,裴氏集團突然發出這樣的聲明。消息不可能是假的,洪見東他爸現在就領著親信在裴氏集團大樓的某間會議室苦等“會議中”的裴淵裴總裁,但其實他們都知道,裴淵年少從商,手段之高明決議之果斷,絕不是洪家擺上世交情誼就能挽回。洪見東比他爸到底活得通透現實一點,洪氏產品固然存在某些問題,但事情的根源卻顯然不僅僅是因為問題產品。“二少,我們談談。”洪見東咬嘴唇道,目光自始自終沒有從裴展臉上挪開絲毫,“你要願意,我們換個地方好說話,這裡太吵了。”裴展卻忙著逗弄小八,對洪見東的話置若罔聞,但下一秒,小八就被洪見東伸手拖了起來。小八彆看練出一身肌肉,性子卻還是做酒保時的柔軟,還有些怕事,洪見東過去是他老板,後來又是提攜他同進出的主顧,他對他難免處處恭敬如初。“東哥,我剛看到……”小八剛開口就被洪見東一巴掌甩臉上,但洪見東這是怒火燒壞了腦子,不想自己衝小八發脾氣,實際卻是對裴展的挑釁。裴展倒是沒說話,手裡兀自轉著酒杯,仿佛對身邊發生什麼毫無察覺。“二少,”洪見東沉不住氣,將小八推到一邊,坐到裴展身邊去,低聲懇求道,“咱們談談。”裴展這時卻抬頭問小八:“痛嗎?”小八不敢言語,目光躲閃,搖了搖頭。裴展又招招手,小八隻能走過去,裴展將他拉到自己身側坐下,抬手在他臉上挨打的地方摩挲,輕笑道:“彆跟你東哥慪氣,打是親罵是愛,他怕是在怪我奪人所愛啊。”“二少……”小八臉上赤白不定,偷偷看一眼洪見東,越發半個字都不敢說了。洪見東不理小八,隻問裴展:“裴展,不說彆的,就說咱倆二十多年兄弟,你有什麼話儘管跟我明說,用不著背後搞這麼多事。”裴展聽後挑眉,好笑道:“我能有什麼話?倒是你,洪見東,你小子是不是有事一直瞞著沒跟我說啊?”洪見東目光不定,突然又赫地看向小八,嘴巴虛張幾次,終究冷哼道:“你跟二少說過什麼?”“沒有,東哥,我什麼都沒說……”裴展拍拍小八的臉,嗤笑道:“說了就說了,你怕什麼?”又轉向洪見東,沉下臉問:“洪見東,你做過什麼,難道真以為能瞞天過海?用不用我提醒你,上次你酒吧涉毒被查,案底可是已經留下來。還有年前我住院,你去醫院看我那次,怎麼沒順便把小八帶上樓?這麼怕我早見到他,還是你其實彆有打算,真相如何還要我來說嗎?”裴展一口氣說完,傾身拿過茶幾上一瓶酒,往酒杯到滿遞到小八嘴邊,不容抗拒地喂他喝下。小八酒力不佳,眼神漸漸迷茫,這時再看裴展,露出一絲媚笑來,含混道:“二少,我真不能,不能再喝了……”“乖,你東哥今天記性好像有點問題,你幫他回憶回憶大年初八那天晚上十一點多,你們在哪快活來著?我想起來了,你跟我說過,那天你東哥帶你兜完風,隔天就送了你一套公寓,這份禮可真夠大的,所以想必你們對那天的事記憶深刻,應該也不會忘記是在哪裡兜的風吧。”裴展跟小八前後廝混了這麼長時間,酒都不知道喝了多少,才從小八嘴裡斷斷續續掏出這些話來,雖然已經知道事實真相,也驗證了自己最初的猜測,他卻一直按耐著沒有揭開,為的就是等今天這個局麵。“大年初八晚上十一點四十二分,長信路口發生一起嚴重交通事故,造成一死一傷,肇事司機至今在逃。”裴展說著一頓,目光如刀子一樣射向洪見東,冷道:“還記得上次我問你換車的事嗎,上個禮拜我找到買你原來那輛車的人,一家修理廠的修理工,百八十萬的車你十幾萬就賤賣了,對方以為撿了大便宜立馬辭職走人,但你萬萬想不到吧,那人前陣子酒駕出事被抓,你那輛車又回到本地,這兩天就會完成鑒定。”“二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洪見東猶不肯承認,訕笑道,“我是來跟你談我們兩家公司合作的事,你大可以不幫忙,但沒必要拿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汙蔑我。”“汙蔑?我倒希望是我搞錯了。”裴展說著拿出手機,扒拉幾下,說,“你聽聽,想必我錄下的這些能夠幫你會想起你準備忘記的事。洪見東,做為二十年的兄弟,我今天不妨送你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長信路口那起交通事故,你以為花一點錢可以瞞天過海,但海也有乾涸的一天,還有什麼不可能。就像你爸,你以為他隻有你一個兒子,但他其實還給你留了一雙弟弟妹妹,所以你看他就算到了今天,他也並不急著把洪家交給你。洪見東,不管你抱著怎樣的自負,真相不可能永遠被埋沒,不可能的!”裴展沒等手機裡的錄音放完就收了起來,又把小八推到沙發一邊讓他靠著,戲演到今天,已經是時候結束了,他沒有義務再給他照顧。“二少!”洪見東在裴展準備走出來時撲過來,一把挽住他的手,麵無血色地看著他,問,“你想怎麼樣?”裴展皺眉,用兩根手指撚起洪見東的衣袖,厭惡道:“你不該問我想怎麼樣,而應該想想法律會讓你怎麼樣?哦對了,你猜眼下這時候你爸是會急著救他的公司,還是不遺餘力地為你這個肇事凶手奔走求饒?”洪見東眼眶發紅,怔愣幾秒,突然發起狂來,但裴展對他的卑鄙下作早有防備,在洪見東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刀來時閃身躲開,又一腳將他送了出去。裴展沒有再去管洪見東,因為自會有人將他送去他該去的地方。終於從酒肉場再回到菜市場,裴展給趙欽州帶回了一個天大消息,趙欽州卻並不知道,裴展手機裡那條“洪氏破產清算,少東家數罪待查”對他意味著什麼。直到半個月後,趙欽州在菜市場被人請去交警大隊,才知道媽媽的案子終於有了突破性進展,有人寄來匿名材料,足以證明洪氏公子洪見東在年初八晚上於長信路上飆車造成重大交通事故後逃逸。趙欽州去交警大隊時裴展借故看守菜攤沒有陪同前往,但他回來時,裴展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關於洪見東如何落網的事,他一個字也沒說,因為那是他送給蘇荷的遲來的生日禮物,也是給趙欽州最好的承諾。陡然卸下心病的趙欽州用了幾天時間才漸漸平複激動的心情,菜市場的生意依然是他的責任,與從前不同的是,他終於可以心無雜念地麵對裴展的存在。裴展現在也是一心一意地留在市場,比如現在,他坐在趙欽州常坐的塑料椅子上,一邊看他慢吞吞卻格外認真地顧客挑菜,一邊用手機回之前的小助理給他發來的信息,裴淵已經催了幾次讓裴展回公司上班,裴展卻一拖再拖,今天乾脆直接回信息自願離職。小助理苦於不好交代還在討價還價,裴展懶得看,索性把手機丟開,起身擠到趙欽州身邊,幫著往菜籃子裡揀菜。趙欽州頭上的紗布早就拆了,隻是被剃掉的那塊頭發還沒長齊,人又瘦,低頭乾活的樣子就越發顯得可憐巴巴,裴展人看不過去,愣是把人推回椅子上坐下。“你就老實在這坐著,賣菜的事交給我了。”裴展信心滿滿地拍了拍胸脯,“以後也交給我。”裴展賣菜確實比趙欽州有天賦多了,同樣是青菜蘿卜,他卻常常能說得天上有地上無,客人往往都能多買不少。“相信了吧,這就是本事!”收攤算賬時,裴展眼見著趙欽州臉上掛了笑,越發得意起來,順便賣個乖,“今天掙了不少吧,請我夜宵怎麼樣?”“又不是,沒請過。”趙欽州當然不會拒絕,隻不過與其次次都去吃街邊攤,他更願意在家自己做點什麼,晚上時間太晚,一碗簡單的肉絲麵也足以撫慰疲憊一天的身體和脾胃。裴展最近天天賴在趙欽州家,趙承德出了吃喝拉撒不得不露臉,基本都躲在臥室裡不出來,這樣正好,兩人做飯兩人吃,晚上再擠在一起睡覺,生活再愜意也不過如此了。因為有裴展這個免費勞力幫忙,趙欽州總算又能分出心來畫畫,經過這麼多次停播,寂靜無聲算是神奇的存在了,因為每次重開,粉絲數都會迎來一波不小的增幅。“啊啊啊啊啊啊……我又刷到了什麼!小可愛,小可愛,終於又見到你了!”“小可愛,想看你的蔬菜總動員,你肯定不相信吧,我把你的話給我家小寶寶看,他現在可喜歡吃胡蘿卜了。”“樓上這話,細思極恐啊,不過不管怎麼樣,咱們小可愛的話算事出圈了麼?個人血書求小可愛永遠話下去。”趙欽州看著飛快閃過的留言,不禁心念一動,抬頭看向菜攤前跟人天文地理閒扯著賣菜的裴展,情不自禁地轉動電腦屏幕,將攝像頭悄悄對向菜攤,又在被發現前轉回來。“天,剛才那個是誰?是弟弟嗎?怎麼好像瘦了些?不過身材也太好了吧,那長腿,我沒了。”“小可愛,你的菜攤還缺人手嗎?除了肩挑手扛,我什麼都可以!”“我堵五毛錢,幫小可愛賣菜的絕不是弟弟,因為今天不是節假日,而且弟弟更黑一些,這個背影絕對另有其人。”趙欽州看看裴展,又看看電腦屏幕上的留言,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笑來,順手拿過畫畫的本地,刷刷幾筆勾勒出一個形象。不是勤勞而高冷的蜜蜂,而是忙著跟人談天說地仿佛一方霸主的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