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欽州不知什麼時候醒的,也不知道在門裡站了多久,裴展一眼看到他就衝上去抱怨:“你起來乾嘛?針還沒打完……”“我想,上廁所……”“廁所屋裡就有!”他住的是單人間,所以這謊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裴展皺眉問,“是不是吵到你了?我跟趙晉州就是隨便聊聊,沒彆的,你不要想太多。”趙晉州在邊上冷哼,接道:“我跟你沒什麼可聊的。”“你!”裴展恨得瞪眼。趙欽州一看陣勢不對,忙打圓場,笑著說:“我沒,注意。你們聊天,怎麼不,進來?”頓了頓,又轉向趙晉州,視線在他臉上停了一會兒,小心問:“你怎麼,來了?上班能,走開嗎?”趙晉州不耐煩:“不能走開也走開了。不是要上廁所嗎,還不去?”趙欽州笑笑,重新折回房間,去洗手間關上門,過一會兒出來,發現趙晉州裴展姚樂樂全在房間裡或站或坐,又齊刷刷看向他,頓時尷尬得不知道怎麼邁腳。姚樂樂是三個人裡唯一沒有經過拳腳摧殘的人,而且一如既往地熱情,走上來挽著趙欽州的手說:“你感覺怎麼樣?剛才暈倒嚇死我們了,醫生說你營養不良,你怎麼搞的……”“沒有,那麼嚴重,我自己都,沒感覺。”趙欽州不著痕跡地往外抽手,臉上依然笑著,“不,不好意思,耽誤你們,時間。”“說什麼呢!而且今天都是因為我,你才……”姚樂樂嘴快,但反應也快,瞥到一旁趙晉州的臉色,馬上打住話頭,催趙欽州,“你快去床上躺著吧,我叫護士過來重新給你把針紮上。”姚樂樂說著就要往外走,趙欽州卻忙喊住她:“樂樂,等一下,我,我不想,再紮了,我得回去。”姚樂樂一愣,斷然拒絕:“那怎麼行!醫生說你需要好好靜養,你急著回去乾嘛?”“當然是急著回去掙錢。”悶頭坐在沙發上的裴展這時抬頭看向趙欽州,一點都不掩飾他此刻的心情,真的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譏諷道,“趙家那麼大家業,日掙百萬,沒有你這個頂梁柱搞不好就塌了。”裴展這話明著嘲諷趙欽州,其實也是挖苦趙晉州,畢竟要說挑大梁,趙晉州身強力壯,顯然比趙欽州更適合。果然趙欽州沒聽出來,趙晉州卻心知肚明,馬上反唇相譏:“有人一輩子都在爭取做個正常人,有人卻一輩子混吃等死,沒你裴少爺的命,也不勞你操這份心。”裴展還要回嘴,趙欽州實在是怕了他們再吵起來,便討饒一樣陪笑說:“你們都,很忙,就彆為我,浪費時間了。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你知道個屁!”裴展無可奈何,恨不得跳起來抓著趙欽州將他晃醒,但趙欽州個性雖軟,卻也是有犯倔的時候,他又不是沒見識過。見趙欽州那副陪笑討好的樣子,裴展有氣也隻能往肚裡吞,煩躁地擺手:“你自願的,怪不得彆人,愛回去回去!”“裴展?”姚樂樂有些擔心,裴展卻不想再多嘴,從沙發上起來,走過趙欽州時到底沒忍住,板著臉說:“手發炎了,少動它,沾水爛得更快。”“我,知道……”“你什麼都知道!”“我……”裴展不想再聽趙欽州說那些毫無用處的車軲轆話,徑自走出病房,順便叫上姚樂樂。姚樂樂為難地看趙欽州,趙欽州點點頭,又安撫地笑笑,她便也轉頭跟了出去,快步追上裴展,問:“你這就不管了?他那樣子怎麼回家?你就不怕……”“我怕有什麼用,他那麼厲害,什麼都知道,我看還真用不著我操心。”“他就是不想麻煩彆人,你還當真了?”姚樂樂簡直不知道怎麼罵裴展,她就沒見過談戀愛像他這麼沒耐性又短根弦的。不過話說回來,她當初但凡腦子清楚點,也不至於在賽蒙那個坑裡一栽就是幾年,最後還搞出今天這場慘劇,傷及無辜。病房裡,趙欽州已經換好自己的衣服,又在床頭櫃上找到手機,然後獨自琢磨了一會兒,問趙晉州:“你要不,回公司吧?”趙晉州靠在窗台邊,臉上始終沒什麼表情,隻有跟裴展互毆時留下的青紫,看起來有些滑稽。“手是怎麼回事?”趙晉州終於開口,倒是沒有之前的怒氣,更像是難得一次的兄弟間的閒聊,“他燙的?”趙欽州明白他說的是誰,但他沒打算承認,趙承德現在酗酒成癮,對自己不待見,對趙晉州也未必還顧念親情,趙晉州又是跟他一樣的暴脾氣,他倆要是打起來,沒人能得到好處,這個家也經不起父子反目。“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也不嚴重,你就,彆擔心了……”又是這句話,永遠都是沒事不嚴重,永遠都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還以為彆人看不出。趙晉州看著趙欽州,又忍不住來氣:“不嚴重?那就是他下手還不夠狠?!趙欽州,你到底怎麼想的,他動手你就不會回手嗎?一次不回兩次不回,他就隻撿你這個軟柿子捏。”趙欽州搖搖頭,不願再在這個話題上跟趙晉州爭論下去,趙晉州不是他,趙晉州可以有的選擇,他卻不一定有。默默地整理好自己,趙欽州走出病房,去護士站問繳費的事,卻被告知費用已經結清。趙晉州不知什麼時候跟過來的,在身後說:“交了就交了,沒什麼好過意不去的,他們欠你的還少?”“沒人,欠我什麼。”趙欽州是真不覺得裴展或者姚樂樂欠他,其實剛才他們吵吵嚷嚷說的那些,他隔著門聽了個大概,知道一些他原本就有些預感的真相,卻並沒有覺得難過。欺騙,利用,這樣的詞,有時候也沒那麼可怕,至少在他這裡,他沒有因為裴展和姚樂樂失去過什麼,反而還得到過本不該妄想的類似友情的東西。但他的這種心情,趙晉州永遠不可能明白,就像他可以那麼輕鬆地說出他也可以對趙承德回手的那樣的話。趙欽州不怪趙晉州不理解,反而因為他在完全失去聯係的個把月後突然出現,還有剛才這些稱得上關心的話而感激不已。彼此沉默著走出醫院,趙欽州突然停下問趙晉州要不要回家,但他自己得先回市場。趙晉州低著頭往前走,一邊說:“你回家,我去市場,但隻今天半天,明天早上要回公司。”趙欽州原本想說他現在就可以回公司,可轉念又覺得,今天過後趙晉州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倒有些舍不得這樣短暫的相聚,儘管他們在一起也沒什麼話可聊。於是下午菜市場的趙家菜攤子,時隔幾個月終於又有了點人氣,其實這個時段生意倒是一般,但趙家兄弟倆同時出現本身就顯得生氣不少。趙晉州穿著雪白襯衣站在菜攤子錢給一個大叔稱蘿卜芹菜,大叔順手拿了幾個紅辣椒,趁菜稱好了丟進袋子裡,分明就是要蹭這點便宜,趙晉州卻偏不開眼,又從袋子裡把那幾個辣椒拿出來過秤。“一共十二塊八。”趙晉州語氣平淡,“辣椒最近漲價。”大叔一臉要發作又不好發作的樣子,瞪了趙晉州幾秒,把袋子丟下了就要走。趙欽州剛才就在攤位後坐著,目睹了趙晉州待客的全過程,眼看要成交的生意要失敗了,忙起身拎過袋子追出來,到底陪了笑又折了幾個辣椒才做成買賣。趙欽州把錢丟進籃子裡,看到趙晉州盯著他,知道他大概要說什麼,便主動解釋:“生意,本來就淡,能賣一點算一點,少掙點,下次人家還來……”“下次還來你還給,今天辣椒明天南瓜,反正你這麼好說話。媽那一套你倒是都學來了。”趙欽州低著頭苦笑:“媽比我,厲害,她掙錢,我掙不到。”趙晉州居高臨下看著他,以前媽還在的時候,有時候看他唯唯諾諾就覺得很煩,現在卻從那低垂的越發瘦弱的脖頸裡看出可憐來。媽媽出事直到離世,最痛苦的應該是趙欽州,而這一點在過去幾個月裡,他並不認同,隻記得媽媽是因為推開他而被撞,現在想來是嫉妒和仇恨蒙蔽了眼睛。“我後麵又去過幾次交警大隊,結果還是一樣,他們認定隻是意外。”趙晉州突然提起最難開口的話題,語氣還是一樣沉重,又歎了口氣,憤恨道,“我想掙錢,掙很多錢,多到那些人再不敢這麼敷衍我,才有可能找出真相。”趙欽州沒想到趙晉州竟然會跟自己說這些,放在以前是絕不可能的事,不禁有些心酸,又覺得感激,感激趙晉州原來並沒有放棄給媽媽找回真相的事。當然他也從沒想過放棄,不管多久多難,隻要真相存在,就一定會找到。趙晉州待到傍晚,已經接了好幾個工作上的電話,趙欽州擔心耽誤工作,愣是要打發他走。菜市場正是晚高峰時間,趙欽州硬撐著擋在趙晉州前麵忙活生意,趙晉州也由著他,該幫手也不含糊,說來奇怪,晚上生意居然很不錯,連隔壁攤都笑他們,說是賣菜也看顏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