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頂撞(1 / 1)

裴展好一會兒都沒回話,他有心關心趙欽州,但也知道自己再怎麼關心,人家不接受就是白搭,說不定還是個笑話。當然趙欽州沒那腦子,估計想不到這些,彆人卻不好說,就比如姚樂樂,對裴展的沉默自然少不了冷嘲熱諷。“沒記錯的話,二少上次還一副深情款款至死不渝的樣子,這也沒多久啊,怎麼就打算不聞不問了,所以我倒想問問你,你哪來臉每次都拿裴淵說我?”因為姚樂樂腦抽踹了裴淵的事,裴展確實好長時間裡對她都沒好氣,但這會兒他煩自己的事還煩不過來,不願跟姚樂樂嘴上論高低,沒多久就掛了電話,然而這些天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情也算破壞殆儘。不管吧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可是要他熱臉貼冷屁股地回頭追過去,也不符合裴二少的性格,再說服軟這種事,過去二十幾年他都沒做過,況且這回還真不能說是他的錯。所謂仁至義儘,裴展自認為已經做到了,就算從此形同陌路,他也不會良心不安。儘管這樣說服自己的理由可以數出很多,可一旦想到趙欽州縮在那個陰暗潮濕氣味難聞的菜市場某個攤位後麵可憐兮兮地等著買菜大姐上前挑挑揀揀,一麵還要畫著跟他的生活完全相反的東西,他這心口又說不出的憋悶。那畢竟是他裴展喜歡上的人,是他二十幾年第一次真正為之動心的人,是在他眼裡就算慫也慫得可愛,偶爾還會閃閃發光的人!裴展想得寢食難安難以決斷,趙欽州對此卻渾然不知,依然在他的那方陰暗天地裡憋屈又頑強地討著生活。菜市場的生意好一日壞一日,掙的錢平均下來也就剛夠維持他和趙承德眼下的生活,這還得益於攤位的租金一年一付,今年的款年前就已經交過了。趙欽州現在儼然成了趙老板的接班人,因為趙承德本人已經很久沒在市場露麵,他不來更好,起碼不會再得罪人,隔壁攤的人看這小趙老板話少不多事,偶爾還願意過來搭兩句話,給他傳授一點做生意的經驗。“賣菜不能像你這樣啊,太大方了,一把蔥總共才多少錢,人家問你就送,這個也要那個也要,最後還得貼錢做生意。”“人學靈活點,光等著人上門怎麼行,你看這市場跟你家賣一樣的有多少,人家不上你家就上彆家了,關鍵你得把人拉過來,多動動嘴皮子,一回生兩回熟,習慣了哪還記得臉皮這回事,錢掙到手了那才是本事。”趙欽州滿懷感激地應下,也不是沒試著學彆人吆喝,奈何他不善言辭這一點就跟他的耳朵一樣,是從小就長在身上的毛病,一時半會兒哪裡改得過來,就像有時明明已經鼓足勇氣,腹稿也打了很多遍,結果看到人走近,那些到口邊的話又像自己長了腳一樣原路溜回,他也無可奈何。市場的一天是趙欽州自我鬥爭的一天,回到家卻隻有挨鬥的份,趙承德現在啥事不乾,酗酒卻越來越厲害,白天醉了睡大覺,晚上要還醉著就借故找趙欽州的麻煩,反正這個家現在又沒彆人,高不高興不都得隨他的意。又是一天結束了,市場裡的人已經陸續走得差不多,趙欽州把自家攤位收拾好,卻不急著回家,仍舊在他那把破塑料椅子上耷頭耷腦坐下。累,渾身骨頭要散架了一樣的累,加上感冒引起的頭痛,讓趙欽州真有一種寧願就地躺一晚的想法,至少留在市場他還可以切切實實休息片刻。這樣的想法卻隻是空想,市場有市場的規定,晚上下市後管理處的人會過來巡查,違章罰款,少則兩三百,這裡賣菜的誰都舍不得這個錢。看到遠處執勤的人打著手電進門,趙欽州再不願動也不得不拖著疲乏的身體從椅子上起來,拿上自己的東西離開。好在回去的路不遠,幾分鐘走出十幾分鐘已經是極限,看到屋裡黑燈瞎火,趙欽州暗暗燃起一絲希望,趙承德不喝是不可能的,最好喝得夠多這會兒已經睡熟了。小心翼翼開門進去,接著屋外彆家的燈光仔細辨認客廳裡的情形,今天跟昨天沒什麼不同,酒瓶子花生殼外賣盒遍地都是,用來裝衣服的紙箱子又被翻了個底朝天,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臥室的門關著,趙承德大概真的睡著了。趙欽州沒開燈,就著屋外的光線將客廳裡狼藉收拾乾淨,但那個裝衣服的箱子已經被撕爛了,他對著暫時無處放的衣服為難了一會兒,最後乾脆全都堆到沙發一角了事。趙承德總以為趙欽州私自藏錢,儘管每天從市場回來,他都會第一時間將他身上搜個乾淨,卻依然不放心,每天照樣要上演這樣翻箱倒櫃的戲碼,所以衣服堆在沙發上,趙承德想怎麼翻都行,還省得下次再收拾。簡單洗漱後,趙欽州在沙發裡蜷縮著躺下來,太累了,身體和心理雙層意義上的累,但即便這樣累,他卻連個可以說個“累”字的人都沒有。媽媽不在了,弟弟不回家,唯一的身邊人是爸爸,他卻已經酗酒成癮但凡醒著就要打人。閉著眼睛試圖催眠自己入睡,卻隻催出來一行眼淚,黑暗中落到仿皮沙發上,還能聽到悶悶的一聲響。趙欽州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堅強的人,就像所有人看待他那樣,他的軟弱是他身上唯一稱得上特質的東西。有人的特質是勇敢,有人的特質是幽默,有人的特質是聰明,而這些,統統跟他無緣,他隻是個會在想起媽媽時偷偷流淚的慫包。黑暗帶來的安全感因為突然亮起的燈被撕得粉碎,趙欽州倉皇中飛快抹了一把眼角,張眼就看到一臉凶相朝著自己的趙承德。他怎麼醒了?又要做什麼?現在已經快十二點,不出意外三四個小時後他就得起床去市場,現在卻好像連入睡的機會都沒有了。趙欽州撐著身體從沙發裡坐起,頭痛得厲害,他甩甩頭,慢慢看向趙承德,有些討好似的笑著叫他:“爸,你醒了?”趙承德站著沒動,現在雖然還不到夏天,他卻因為喝酒怕熱早習慣了光著膀子,越發顯得他那一身常年勞作練就的肌肉有些嚇人。“爸,你……”趙欽州一開口就被趙承德瞪大的眼睛嚇得收了聲音,他怕他爸也跟他的膽小和耳聾一樣,是從小就有的毛病,自欺欺人的逃避也是他的本能反應。趙承德粗著嗓子開口,他今天果然沒少喝酒,舌頭都捋不直,卻也無損他的凶狠,喝問道:“市,市場裡有寶貝啊,這麼晚不回,掙了幾個錢?這攤子還是你老子,老子我供著,沒到你手裡,就不打算管我死活了是不是?我就配,配一天三餐用盒飯大打發?”因為感冒影響聽力,趙欽州豎著耳朵也隻聽得斷斷續續,但他太了解趙承德的脾氣,沒事他還能挑幾分理,何況這是為了沒顧著他的胃而發的火,真要發起來怕是屋頂都要掀下來。眼看著趙承德臉紅脖子粗就要掄起拳頭,趙欽州再不敢怠慢,一邊起身一邊陪著小心哄道:“我現在,去下麵條,冰箱裡有,西紅柿,西紅柿雞蛋麵,可以嗎?”就在趙欽州側著身往廚房挪去時,趙承德撈起牆邊靠著的掃把劈頭撲下來,趙欽州隻在眼角掃到一點影子,躲都來不及,被生生砸在了左肩膀上,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激得他眼淚又沁了出來。但就算挨了打,就算現在已經三更半夜,他生著病卻要去給趙承德煮一碗他都不一定真想吃的麵,他還是半點怨言都不敢有,更不敢拿自己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來堵趙承德的嘴。咬牙忍著肩膀上的疼痛,趙欽州把自己關到廚房裡,頭腦發暈也隻能捧一捧冷水撲到臉上,稍喘過一口氣就開始著手煮麵。西紅柿雞蛋麵,以前他幾乎沒做過,趙承德也從沒表現過他喜歡這一口,但媽媽的離開將原本的穩定打亂,他和趙承德都不得適應這些看似無關痛癢卻細想不得的變化。十幾分鐘後,趙欽州端著熱氣騰騰的雞蛋麵出來,趙承德不在客廳,他愣了一下,肩膀仿佛又挨下一棍痛得鑽心,他不願進臥室,因為那裡曾經睡的是他最愛的媽媽。不情願也不得不推門進去,趙承德架著腳在床上躺著抽煙,從老房子帶來的電風扇在一旁吱吱呀呀的吹著,那扇在趙欽州看來代表著不詳的窗戶被緊緊關著。看到趙欽州端著麵碗進來,趙承德狠狠扒了一口煙,含混不清地喝道:“等你這碗麵等得死人,不願做就說,搞得這麼憋憋屈屈的樣子給誰看,你以為這還是你媽在的時候,就她把你慣得這幅死樣子……”“不要,說我媽。”趙欽州表情平靜,聲音也沒有比剛才高一些,他把碗端過去放到床頭櫃上,卻沒有第一時間從趙承德跟前退開,而是立在床頭,直視著趙承德,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一遍。“麻煩爸,不要再那樣,說我媽,她隻是倒黴,生了我這樣的兒子。”趙欽州往常很少頂撞趙承德,無論被他打罵得多厲害,他都猶如悶嘴葫蘆一樣吞下苦果,但隻要說到蘇荷,他就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雖然還是這幅脆弱不堪的樣子,卻偏又給人一種他馬上就要做出些什麼的感覺。趙承德也有這樣的錯覺,但趙承德不怕他,他是老子,放在哪裡都隻有他能動手的道理。酒精攪動著趙承德骨子裡的暴躁,又將他因為感到被頂撞而竄起的怒火燒得更旺,趙欽州平時有多軟弱,此刻一動不動的反常表現在他眼裡無疑就是公然挑釁。趙承德赫地從床頭坐起,粗壯的胳膊一掃,床頭櫃上麵碗頓時飛起,剛出鍋的西紅柿雞蛋麵便如數潑向趙欽州半邊身。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