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欽州已經幾天沒合眼,每天也就中午趙晉州過來丟給他一個盒飯,他往往還吃不下,隻能勉強塞一點補充體力。他現在知道,過去他媽那麼緊張他,少吃一點少睡一點或者稍微辛苦一點就擔心,其實完全沒必要,人幾天不吃不喝不睡並不會死,最多隻是虛弱,體力不支。趙欽州靠著牆壁坐下來。他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也沒什麼需要他做。但這隻是因為他沒能力,趙承德在這守了三天,昨天被電話催回市場,家裡的菜攤再不開就要被收回,相比守著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的蘇荷,這個唯一的經濟來源更不能斷。趙晉州這幾天最忙,一趟趟往交警大隊故追查肇事者,還要跑老家找親友借錢,他今天又回老家了,一個表叔答應借五萬,約定今天去拿。想起趙承德曾經罵過的話,趙欽州越發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掃把星,即便不是,他什麼也不會做做不好,確是事實。來醫院的出租車裡,裴展查了最近幾天的本地新聞,並沒有看到趙欽州跟蘇荷這起車禍的相關報道。他煩躁地搓搓頭發,把電話打到小助理的手機上,對方這時間正上班,剛一接起就被他一頓苛責:“不是讓你幫忙看著直播嗎,這麼多天沒動靜你怎麼一句都沒提?”小助理在那頭愣了幾秒,委屈地回:“裴經理,我跟你說了他被舉報了,要等他整改後才能播,你說他會改讓我先不管,我才沒管了。”裴展想起這事了,那會兒他已經人在國外,他媽因為裴淵的事抑鬱寡歡,他忙著哄他媽,對小助理的彙報就沒當回事。現在想想,他那時潛意識裡是真以為趙欽州對直播跟畫畫一樣有責任感,畢竟他那將近一萬的粉絲來之不易。裴展掛了電話,滿心懊惱,這麼多天怎麼就沒想過打電話呢,怎麼就沒想到讓姚樂樂過來看一眼,但凡他早一天回國,也不至於這麼久才知道發生這種事。蘇阿姨那麼開朗豁達的人,對趙欽州又那麼好,趙欽州愛他媽勝過這世上任何一個人,裴展光是想起那天他說他媽媽很好時的那個表情,心口就悶得厲害。車一到醫院,他就飛奔進去找人,從住院部問到,又直奔重症監護區,終於見到靠牆坐在地上的趙欽州。裴展隔了幾米距離停下來,他一路跑過來已經氣喘籲籲,看到人的這一瞬間竟有些怕,怕看到趙欽州崩潰的樣子。傻子趙欽州,慫包趙欽州,被家裡人仇恨成殺人凶手的趙欽州,他該怎麼麵對這一切。裴展調勻呼吸走上前,先到玻璃窗邊看了看裡麵的情形,曾經蘇荷讓裴展有多喜歡,現在就讓他有多痛心,他一個隻見過她一次的人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最愛她的趙欽州。趙欽州耷著腦袋,似乎對身邊有人靠近沒有一點感知,裴展在他腳邊蹲下,看到他頭上的紗布,猶豫著伸手碰了碰。“喂,”裴展開口時才知道自己嗓子哽得厲害,竟有些啞了,他吞了吞口水,輕輕叫他,“趙欽州,是我,裴展,你怎麼樣?”趙欽州慢慢抬起頭仰靠著牆,視線落下裴展臉上,但又似乎並沒有看他,而是透過他看著某個虛無的點。他的臉色如裴展預料中的難看,不止是蒼白,更像是人在死亡邊緣掙紮時的那種死灰。裴展見過這樣的臉色,幾年前他爸纏綿病榻最終撒手人寰時就是這樣,甚至那次他生日,趙欽州逃離自己時也是這樣的臉色。因為這樣不合時宜的聯想,裴展狠狠甩了一下腦袋,像是要把不好的感覺甩開,可惜心口的痛卻無法摘除。這時又有護士過來,不是剛才那位,卻也知道趙欽州,進門前先問他:“有什麼話要跟病人說嗎?我幫你轉達。她現在可能還聽不到,但親人的愛和牽掛對病人來說最好的鼓勵。”趙欽州忙著起身,但他畢竟幾天不眠不休又吃的太好,剛抬起身又無力地往下跌,虧得裴展眼明手快撐住他,然後扶他起來。“麻煩幫我,跟我媽說,我在這裡等她,一直等,等她醒來。”趙欽州說得很慢,一部分是因為沒力氣,更大原因卻是這些話哽在心頭喉間太痛,他頓了頓,繼續說,“請她不要,丟下我……”他說不下去了,但護士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安慰他要有信心後就進了病房。趙欽州背靠著牆,目光似乎終於有了焦點,看著裴展,露出一個慘淡的笑,說:“你來,問我要,答案嗎?”原本確實是,但裴展這會兒絕對說不出這幾個字,便隨便扯了個謊,說:“你最近都不直播,我來看看你是不是改行了。”趙欽州搖頭苦笑:“改行?我能,做什麼?我隻會害人……我媽……”“胡說八道什麼!”裴展急著打斷趙欽州,“這是意外,誰都有可能趕上,你隻是比彆人更倒黴,發生這樣的事又不是你希望的,不是你的錯。”“你,不懂,就是我,我媽是為了,救我,她把我,推開……”裴展沒接話,隻是定定地看著趙欽州,這個人不出意外地接受了彆人的指控,他已經從心裡認定自己是害他媽出事的凶手,哪怕他媽救他明明是出於一個母親的本能。巡查的護士出來了,趙欽州照例滿懷希望地迎上前,但護士隻說病人情況穩定不用擔心,倒是對裴展交代道:“先生您是趙先生朋友吧,是的話您最好送您朋友回去休息好再過來,他現在的情況真不適合在這裡待著,一來對病人沒有幫助,二來我們這裡都擔心他身體扛不住,低血糖脫水這些都不是小事。”裴展對護士的話深信不疑,他又不是不知道趙欽州不久前才搞過一次低血糖暈倒。謝過護士,待她走開,裴展問趙欽州:“你聽到了?那你是選擇我送你回家,還是直接在這裡給你開一間病房讓你休息?”趙欽州閉了閉眼,搖頭說:“都不要,我就在這,等我媽……”“你媽要知道你連自己身體都不顧了,她會高興嗎?她不高興對康複影響很大,你聽醫生說過放鬆心情嗎,你媽現在最好就是集中心力恢複健康,而不是分心牽掛你。”裴展說完收緊手,將趙欽州拉到身側,幾乎是半抱的姿勢,又問:“選哪個?不然我幫你選?”趙欽州還是堅持:“我要……”裴展卻不再給他選擇的機會,直接攔腰將趙欽州一把抱起,突然懸空帶來的眩暈讓趙欽州反抗都做不到,隻低弱地說了聲“求你”就再發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