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下來裴展在這個叫文溪的破地方已經待了大半個月了。這些天過得怎麼樣他實在不想回顧,更不願想他因為事情沒有進展而被裴淵郵件電話輪番質問,但不想不代表這些東西不會煩他,以至於自從來到這裡,他從國外帶回來的失眠症潛伏兩年後又複蘇了。裴展照例無所事事地刷了一晚上直播,趙欽州今天沒有畫那該死的蜜蜂與蜈蚣,而是接著畫之前畫過但還沒有完成的係列作品,因為他全程埋頭作畫,鏡頭捕捉到的畫麵大半是他的頭頂,以及又白又瘦的一截兒後頸。聊天室裡剛刷過一波“好看,可憐”之類的嚎叫,畫風卻突然朝著奇怪的方向轉變了,不知道誰發了一張大概是劇照之類的東西,照片裡一個襯衣西褲的男人被反綁著手跪在地上,腦袋垂在胸前,露在人前的正是一節雪白清瘦的脖頸兒,而這張圖還隻是個開始,接著又有更多照片被無償貢獻,無一例外都是清瘦漂亮的男人。“我們小可愛如果去參加個什麼練習生,那就是妥妥的愛豆。”“小可愛能畫畫能做菜,又有顏又有才,我隻想獨自擁有好嗎,愛豆就給彆人去做好了。”裴展叼著煙躺在床上刷著這些毫無營養的東西,時不時瞄一眼主屏裡那顆全神貫注的腦袋,不由得心猿意馬起來。一會兒想趙欽州這人要錢沒錢,要腦子沒腦子,話都說不利索,膽子還小,這樣的男人居然還會有追捧他的粉絲也是稀奇,一會兒又想小傻子雖然傻了點,但傻得沒心眼,脾氣好不記仇,至於他做的飯菜,沒吃到嘴不好評價,不過總比自己隻會煮泡麵強一些。想到吃的,裴展下意識地伸手揉肚子,他晚上隻吃了一個跟石頭一樣硬的冷麵包,外加一瓶礦泉水,真是從胃裡涼到心裡,這會兒想起來還直竄火,這要是在家裡,他隨便一句話就有大把人哭著喊著請他吃飯喝酒,哪像現在這樣饑寒交迫。這一晚饑腸轆轆的裴二少難得睡著了,還做了個美夢,夢裡擺在他麵前的全是吃的,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應有儘有,簡直滿漢全席。但就在裴展食指大動準備大快朵頤的時候,一張熟悉的軟弱的臉突然冒出來,黑黢黢的大眼睛有些不安地看著他。“這,這些,夠賠你了嗎?”美味當前,裴展顧不上跟趙欽州算賬,揮手將人臉往一邊推,急道:“老子好久沒碰人吃的東西了,讓我先墊肚子安慰五臟廟再說。”那張臉卻固執地擋在視線正中動也不動,還有那雙眼睛,一開始明明還有些怯怯的,這會兒卻像有了笑意,接著乾脆彎起來,高興勁兒幾乎要從眼眶裡溢出來。“你笑什麼?”裴展不耐煩地問。“你猜,”夢裡人說,“猜對了,給你吃。”隔天裴展是在某種難以言說的饜足和疲憊中醒來的,一早就去洗澡,出租房的熱水害羞似的久等不出,他在兜頭而下的冷水中一麵打寒顫一麵低罵了句臟話。早飯時趙欽州收到一條短信,他看了,但不明白什麼意思,回信息問裴展:“我在家裡哪也沒去,怎麼瞎跑了?”因為沒收到回複,趙欽州還疑惑了一會兒,這人最近不是話很多嗎,怎麼問他又突然不說了?不過不回就不回,他沒真把這事放心上,畢竟自己的事也挺多。趙欽州忙畫畫忙做飯和收拾家裡,有一件事卻是他萬萬沒想到,也從不以為會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中午去給爸媽送飯,趙承德日出西山似的竟有些笑眯眯的意思,吃飯時也沒挑三揀四,直到他吃完放下筷子,靠在椅子上剔著牙跟趙欽州說:“過兩天跟你媽去見個人。”趙欽州對趙承德的要求有種本能的順從,低著頭說:“好。”“人不錯的。溫和,聽話,而且話也不多,她家裡我和你媽都曉得的,也都是靠雙手吃飯的老實人,這姑娘上麵還有個哥哥,已經成家了,她以後跟了你……”趙欽州一輩子都沒聽過趙承德說這些家長裡短的話,乍一聽還覺得新奇,就沒往彆的地方想,但說到“跟了你”他才猛然反應過來,他爸說的這些並不是什麼不相乾的家常,而是在給他找對象!難怪讓他過兩天去見人,見的原來是這個“不錯”的姑娘。可是不錯的姑娘怎麼可能看得上他?半聾連帶著半啞,二十五歲了還沒能力獨立養活自己,出趟門他媽因為不放心都恨不得跟著……這樣的自己又憑什麼讓一個不錯的姑娘跟他?“爸,”趙欽州很少敢在趙承德麵前這樣大聲說話,他是急了,已經管不了彆的,盯著他爸艱難地問,“您是說,讓我去,相親?”趙承德剔牙的動作一頓,臉色已經沉了下來:“讓你去相親,你這是什麼態度?相親怎麼了,你想想你今年多大了,還不結婚難道等我給你養老?”“我,我不是……”“不是就給我去!我已經和幫忙說媒的人談好了,人家父母也同意,反正都是熟人,知根知底,現在讓你去,肯定是這事差不多能定了才跟你說的,不然就你這張嘴這幅德行,哪個父母願意把好好的姑娘嫁給你。”“爸!”趙欽州急得頭上冒汗,目光發顫,卻還是咬牙堅持說,“我,我不想,害人!我不去,相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趙承德從椅子上噌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喝問,“你再給我說一遍你不去!”趙欽州蒼白著臉揚頭又說:“我不去。”蘇荷從簾子外麵不滿地問:“你們又吵吵什麼?兩父子跟仇人一樣,坐一起吃飯都沒個安靜的時候,有鬥嘴的空閒就都出來給我做事!”趙承德不答話,依然惡狠狠瞪著趙欽州,那眼裡冒出來的火恨不得把人烤一遍,趙欽州往常絕對不敢對著看,隻是今天這事真戳他心窩上了,他怕自己的退讓會造成另一個人的不幸。就在父子倆目光持續對抗的時候,趙承德沉下聲音又問一遍:“去還是不去?”趙欽州堅定地看著他:“不去!”趙承德再沒二話,也沒猶豫,彎腰從簡易桌上操起一隻盛菜的碗砸過去。趙欽州眼見著那碗就要直擊麵門了,他心裡也有氣,不想就這麼軟弱地承受著,到底還是偏頭往旁邊躲了躲。但他們實在離得太近,趙欽州他的反應也還是慢了點,那碗最後擦著他的額角飛出去,落在身後地上裂成了碎片。額頭應該破皮了,因為火辣辣地痛,可能還出了血,趙欽州卻手也沒抬一下,直到感覺到右眼睛被什麼東西模糊了,才伸手從桌子上抽了張紙往眼睛上揩了揩。蘇荷聽到動靜也衝進來了,一眼就看到趙欽州額頭上血淋淋的傷口,不用問她也知道發生了什麼,轉頭就狠推了趙承德一把,罵道:“有話你不能好好說嗎,說不過不還有我在,我兒子什麼時候不聽我的話?就你個文盲,說不過就動手,你有本事倒是連我一起砸死算了。”罵完趙承德,蘇荷又慌慌張張抽紙幫趙欽州擦他臉上的血。傷口在眉骨往上一點,足有一兩厘米長,而且不淺,一看就是鋒利的東西才能劃出這樣的效果,而這還真是拜他們家一貫節約所賜,缺了口的碗碟隻要能用都不會扔,這種時候才能殺人見血。蘇荷邊幫趙欽州捂傷口邊恨鐵不成鋼地罵:“你個傻子,他動手你不會躲啊,硬生生接這麼一下,我看你也是來催我的命的!”趙欽州用手按住他媽的手,又慢慢從她的手底下挪開,自己按著紙團,低弱道:“媽,我不去,相親。”“不相就不相,不去還能綁著你去嗎?起來起來,去醫院處理一下,這傷口怕要縫針。真是作孽,吃頓飯都不安生。”趙欽州坐著沒動,仰著臉不放心地跟蘇荷確認:“真的可以,不去嗎?”“說了不去就不去!你爸麵子那麼重要,他自己去!”蘇荷說完一把撈住趙欽州的胳膊讓他起來,趙承德已經在攤子前忙開了,他倆從攤前出去他還看了一眼,卻連個眼神都沒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