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距離上次過年，倪笑澄起碼已經半年沒回家了。走了國際電影節紅毯，還獲得金鱗獎提名，此番也算是衣錦還鄉，倪笑澄受到了左鄰右裡的盛大歡迎，也有不少街坊聞訊來看明星。倪爸爸早早把店麵交給了學徒，親自下廚炒了好幾個大菜，近親遠親坐了一屋子，對於好奇圍觀的路人，倪媽媽不管認不認識，都一律熱情地奉上冰涼的四果湯招待。倪笑澄也絲毫沒有架子，把幾個長輩哄得眉開眼笑，好容易捱到了晚飯時間，看熱鬨的人也散了，一大家子圍了個圓桌吃起了飯。“多吃點啊，你看你，又瘦了。”倪爸爸一個勁兒往倪笑澄碗裡夾菜。紅燒大排的教訓還曆曆在目，她又不忍拂了爸爸的好意，隻得捧著碗訕笑：“爸，我過幾天還要參加頒獎典禮，禮服特彆小……”“禮服小了不能改改？”倪爸爸大手一揮，一塊糖醋肉又進了倪笑澄的碗裡。“你知道啥，人家那都是高級定製。”倪媽媽睨了倪爸爸一眼，隨即對倪笑澄溫言道，“量力而行，吃不完媽媽幫你兜著。”母女倆相視而笑，倪爸爸倒也不惱，又殷勤地去給長輩夾菜，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姑娘，有對象了沒有啊？”茶足飯飽，其中一位姨奶奶終於打開了話匣子。這也是逢年過節的保留節目了，倪笑澄早有心理準備，正打算搬出官方說辭，另一位大姨卻把話頭截了去：“對啦，笑澄前陣子不是還上了個，找男朋友的節目嗎？”倪媽媽一邊剝著蝦一邊嗔道：“姐，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現在笑澄專注著拍電影呢，是吧？”“對對，現在工作忙，暫時還不考慮找男朋友。”倪笑澄感激地看了媽媽一眼。“工作好好做，男朋友也得找。”大姨苦口婆心，“我看節目上的那個小夥子就不錯，叫卓什麼來著？”倪笑澄一邊賠著笑臉，一邊再度向倪媽媽投去求助的目光，倪媽媽可是從頭到尾追完了節目，對個中內情也略知一二，然而還未等她開口，倪笑澄的手機便響了起來。她如蒙大赦，握著手機便離了席：“不好意思，我接個工作電話。”好不容易頂著一群人的視線溜出門外，她低頭定睛一看，寧皎皎的大名赫然出現在了屏幕上。如果倪笑澄沒記錯的話，眼下寧皎皎正與邱羽綸在歐洲度蜜月，新婚燕爾還有空惦記她這個閒雜人等，估計不是來閒聊的。她將電話接了起來：“寧大美女，有何貴乾？”“倪笑澄，我發現卓硯青的蹤跡了！”寧皎皎開門見山就放了個大招。倪笑澄完美閃避，隻訕訕地應了句：“呃，是嗎……”“你怎麼一點都不激動？”寧皎皎有些詫異於她的反應，又兀自說了下去，“他們一家還在意大利，前幾天剛參加了他二哥的訂婚典禮。”“嗯，其實我和他已經……”等等？“你說什麼？他哥的訂婚典禮？！”她的聲音忽然拔高了八度。“是啊，就是他那個同父異母的二哥啊，前幾天剛訂婚了，我也是從邱羽綸的朋友口中得知的。”寧皎皎得意洋洋地壓低了聲音，“我還順便打聽了一下，據說他現在還是單身，怎麼樣，要不要我把他給你綁回去？”“……”寧皎皎還說了些什麼，她的腦子裡嗡嗡一片，完全沒聽進去。握住手機的手抑製不住地顫抖，倪笑澄乾脆掛了電話，又風風火火地衝進了家門。“爸、媽，我有急事，要先出去一下。”她一邊跳著腳穿上鞋，一邊急匆匆地說了句。倪爸爸詫異道：“欸，你這是去哪呀？飯還沒吃完呢。”“找男朋友！”“……”倪笑澄頭也不回地飛奔出去，留下一桌子人一頭霧水，麵麵相覷。與他分彆的那片沙灘，離家有十來分鐘的腳程。彼時她獨自黯然離開，他仍然留在那裡，看著夕陽消失在海平線的儘頭。她分神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是八點一刻。她奔跑著，穿過充滿煙火氣息的市井，穿過充滿著孩童笑語的兒童公園，穿過這個瀾島的夏夜，她終於看見，海灘就在前方不遠處。“卓硯青！”她忍不住喚了一聲。傍晚還人煙稀少的海灘，此刻卻變得熱鬨起來。納涼的老人們坐在海邊的石牆上，搖著蒲扇拉掛著家常，遊客模樣的人三兩個圍坐一群，天燈自他們手中冉冉升起，緋色的火光映紅了一張張興奮的臉龐。倪笑澄茫然地在人群中轉來轉去，眼前閃現過一張張笑容洋溢的、陌生的臉。她彎下腰，有些吃力地用手撐著雙膝，低頭艱難地喘息著。此刻她真想扇自己一個巴掌，到底為什麼要倔強至此，連一個電話號碼都沒有留。月光淡泊。倪笑澄耷拉著肩膀，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這曾經是她兒時最喜歡的街道，放學後可以從街的這一頭吃到那一頭，如今十餘年過去了，仿佛也並沒有什麼變化，隻是賣水果和甜湯的大娘換成了小姑娘，軟軟的吆喝聲分外入耳，而她卻恍然未聞。事到如今，她還能再厚著臉皮去拜托陳韻打聽他的聯係方式嗎？她與他從一個烏龍開始，又要以一個烏龍結束嗎？無數個疑問縈繞在腦海，無數個不甘心在心裡漸次堆疊，在它們化作酸意直衝鼻腔之前，奶油蛋糕香甜的味道先一步占據了嗅覺。她腳步一頓，是了，前麵不遠，就是父親的蛋糕店。晚餐她並沒有吃飽，方才像無頭蒼蠅那樣亂撞又消耗了許多體力，這會兒她真是結結實實地感覺到餓了。倪笑澄委屈地摸了摸肚子，她加快了腳步，正想去店裡討一塊點心，卻冷不丁地看見一輛有些眼熟的白色轎車停在街邊。那輛車離自己還有些距離，細節看不太真切，她的心狂跳幾下，腦子一熱，便拔腿奔了過去。車裡沒有人，引擎蓋卻還是溫熱的。她並不記得他的車牌號，或許隻是同款車型罷了。心裡又變得空落落的，至少先給肚子一些慰藉，倪笑澄這麼想著，轉過身朝著蛋糕店走去，還未踏上台階，門簾便被人從裡麵一打，隻見一個頎長的身影貓著腰從裡麵邁了出來。倪笑澄雙瞳一顫。這顛簸輾轉的一天，她斷斷續續地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這一刻，她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總覺得自己似乎還在做夢。隻見卓硯青的手裡還拿著一塊浮雲卷，裡麵赫然包著紫色的芋泥餡。“真巧，我正好想問你。”他似乎刻意壓著驚喜，眼裡有一絲撥雲見日的笑意，“為什麼這個蛋糕的味道，和你做的一模一樣？”“……”她的嘴角向下撇了撇，像個受氣的小孩子。“怎……”他還沒來得及發問，便感覺到一陣溫暖的風倏然入懷，將他緊緊地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