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觀電梯安靜地下行著。卓硯青摸了摸口袋,還有一根煙。如今隻要一想抽煙,他便會條件反射地想起倪笑澄的臉來,她的一顰一笑對情緒愈療能力比尼古丁更甚許多,看來一時半會兒也是戒不掉了。微弱的“叮”聲過後,電梯到達了預定的樓層,轎廂門向兩邊滑開,穿過三層走廊的側門,便是一處可供休憩的空中庭院。庭院中種植著不少應季的耐寒針葉植物,即使入冬了也仍然滿目蔥鬱,正午的陽光塗抹在庭院正中的大道上,兩邊的樹蔭下安置著長椅,零星有幾位病人正坐在那裡曬著太陽。卓硯青來到庭院一角,那個位置,正對著車輛駛向醫院停車場的必經之路,若是阮小芸來了,他便能馬上看見。點燃的煙夾在指間,青煙嫋嫋直上,他不經意地抬起眸,猝不及防便被琉璃瓦屋簷反射的陽光紮痛了眼。他眨了眨眼,視野裡瞬息間浮起一層水霧,還未來得及抬手抹去,便見一個黑影自上而下地掠過眼前。來自頭頂上方的尖叫聲刺穿了鼓膜,緊接著是血肉撞擊地麵的駭人悶響,以及尖銳刺耳的刹車聲。他下意識地循聲低頭去看。隻見不遠處的馬路上,秦弦的身體以奇異的姿勢扭曲著,黑紅色的血緩慢地自她的身下暈開,又漸漸順著路麵蜿蜒流淌,姿態猙獰,像是某種邪物的利爪。已然停擺的大腦嗡聲一片,一股難以名狀的惡心瞬息間湧了上來,卓硯青條件反射地捂住嘴巴乾嘔著,生理性的淚水卷土重來。隔著模糊的視線,他隱約看見阮小芸的車停在了離秦弦約十米開外的路麵上,車頭已然紮進了路邊的綠化帶。※※※秦弦死了。她從十樓的病房陽台上跳了下來,一同離去的,還有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卓家長孫”。似乎從那場壽宴開始,卓家的悲劇便沒有停止過。整個醫院亂成了一鍋粥,守候在醫院門口的記者們如同吸血的螞蝗一般蜂擁而至,饒是這幫人見過多少腥風血雨,也不由得為這一屍兩命的慘烈畫麵而唏噓。之後,警方介入,經過短暫的查證之後,初步得出了自殺的結論。屍體已被醫院妥善處理,然而那黑紅的血水卻仿佛怎麼也洗不掉一般,在陽光下猙獰刺目,令人不忍直視。阮小芸目光呆滯地坐在醫院大堂的沙發上,身畔站著一位警官模樣的人,正低頭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麼。“卓太太,感謝您的配合。”那位警官將手冊收進了上衣口袋,微微頷首致了一禮,“請您節哀。”“我就一個要求。”阮小芸的手緊緊地抓著披肩,聲音還在顫抖,“彆驚動老爺子。”“秦小姐的死並沒有什麼疑點,我們問話也隻是例行公事,之後不會再去打擾卓老先生,您放心。”他鄭重地承諾道。警察離開之後,阮小芸仍然坐在那裡,她的腦子裡空蕩蕩的,甚至忘了自己為什麼要來。縱然裹緊了披肩,周身仍然寒意森森,她不自覺地用胳膊將自己抱得更緊了些,就這麼僵直地維持著姿勢,直到手裡被人塞進一罐溫熱的咖啡。阮小芸像是受驚一般縮回手,咖啡掉在了地上,定睛一看,才發現眼前站著的人是自己的兒子卓硯青。卓硯青默默地彎下腰,將咖啡撿了起來,重新擺放在了她手邊的角幾上。“你怎麼會來。”她低聲問了句,垂眸掩飾著自己的失態。“來找你聊一聊。”他在她身畔的位置上坐了下來。抬眸望去,曾經井然有序的醫院大堂此刻空無一人,偶有醫護人員步履匆忙地從大堂穿過。陽光透過玻璃門慘白地滲進來。卓硯青神情恍惚地眨了眨眼,他多麼希望方才的一切隻是一個噩夢而已。“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他無意識地開口道。阮小芸聽得不太真切,“你說什麼?”“你曾經想過嗎?”卓硯青緩緩地轉過臉來,與阮小芸對視著,“你煞費苦心地在父親的壽宴上演的那出戲,最終的代價……是兩條人命。”她仿佛整個人都抖了一下,緊接著臉上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笑意,“硯青,你是從哪裡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媽,這些話不是我聽來的。”他痛苦地閉上眼睛,顫抖地呼吸著,“是我親自查證過的。”那日與倪笑澄暫彆後,他托酒店的人調出了卓凡壽宴當天的監控錄像。那個戴著鴨舌帽的青年趁亂離去之後,竟然一直等在酒店的地下停車場等待著。隨後來到停車場與他碰麵的那個人,是阮小芸的司機兼助理。監控視頻無法收錄聲音,兩個人不知說了些什麼,便迅速地分道揚鑣。觀看視頻的過程中,他的手始終抑製不住地顫抖著,他知道這不是一個巧合,他的母親果然與這出鬨劇脫不了乾係。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就此停手,他需要更加確鑿的證據來說服自己,而不是一再逃避,他不能再被這一切束縛著,拖遝地行走了。通過視頻截圖,卓硯青委托私家偵探查到了鴨舌帽青年的個人信息,拿到住址後,他親自登門找到了他。那青年開門時有些警惕,看見來者,一時也敵友難辨。“你好,我是代表我母親來的。”卓硯青鎮定地說著,他想賭一把,“後麵還有些事情,她需要你的幫忙。”那青年一聽便嗤笑起來:“說好了,乾完那票我就跑,機票我都訂好了,明天出國,你們彆再找我了,萬一被你哥哥揪出來,我還有活路嗎?”“……”他緩慢地消化著青年說的字句,一瞬間隻覺得空氣稀薄,呼吸困難。“欸,等你繼承了家業,彆忘了我的分紅啊。”他輕佻地拍了拍卓硯青的肩膀,“也幫我跟芸姐問聲好,得虧她出手大方,否則我後半輩子還不知道怎麼混呢,真是‘世上隻有媽媽好’,哈哈哈哈。”留下這句話,青年“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卓硯青仍然神情恍惚地站在那裡,腦子裡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