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嶼市,暢娛國際寫字樓。彼時正是午後兩點,日光正烈,直升機終於在寫字樓頂層的停機坪降落,望眼欲穿的執行經紀已在那裡等候多時了。眼看方淮景下了飛機,執行經紀如蒙大赦般地迎了上去,兩人疾步走向頂樓的景觀電梯。“陸子沛還沒走?”方淮景抬起手,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是。”執行經紀抹了把汗,“也不曉得他手裡到底有什麼料,口氣大得很,除了你,誰來都不行。”聞言,方淮景唇邊泛起一絲輕蔑的笑意,“行,我去會會他。”如今陸子沛已一無所有,再怎麼張牙舞爪,也不過就是困獸之鬥。然而,一旦他懷抱著魚死網破的決心,即使失去了興風作浪的能力,也不能掉以輕心,這便是方淮景決定回來的原因。電梯到達會客室所在的樓層,方淮景快步穿過走廊,在最後一扇門前停下了腳步。“你去忙吧,我一個人進去就行。”他輕聲道。執行經紀點了點頭,“我在這裡等著,有事隨時吩咐。”方淮景抬起手敲了敲門,沒等屋內的人回應,便摁下把手推門走了進去。隻見陸子沛正坐在靠窗處的真皮沙發上,麵前的茶幾上放著一杯咖啡。“你們的秘書服務意識真是不怎麼樣。”見方淮景進來,陸子沛懶洋洋地變換了一下坐姿,“坐了這麼久,咖啡涼了也沒有人來續杯。”方淮景不動神色地在側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還記得陸子沛出道時試圖複製邱羽綸的人設,發了不少演藝世家的通稿,後來被黑粉爆料所謂的演藝世家,隻是母親是個十八線寫真女星而已,當時還受了不少嘲諷。縱然如此,他在戲劇方麵還是有著自己的天賦,或許是不甘於一直活在底層,這些年來穩紮穩打,加諸公司力捧,至少打造出了一個彬彬有禮的實力派演員,也成功塑造了不少謙謙君子的角色。如果他能夠借《流域》這部電影成功轉型,完全可以讓人耳目一新,但如今聲名狼藉,他索性也解放了天性,若不是方淮景親眼所見,他也不敢相信一個人的氣質能夠有如此巨大的改變。“抱歉,讓你等了這麼久。”方淮景嘴上客套,臉上卻吝嗇得沒有一絲笑意,“如果有公事的話,可以請你的經紀人跟我談。”陸子沛先是臉色一變,隨即又古怪地笑了一聲,“你是在嘲諷我嗎?”展星經濟與他解約的事,在業內已經人儘皆知,前陣子還爆出他苦苦尋求下家而不得的新聞,評論一水兒的都在幸災樂禍。麵對陸子沛的質問,方淮景竟沒有圓場,還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如果沒有方淮景這一個下馬威,陸子沛本還想繼續賣賣關子,這會兒他的火氣也上來了,一下子便直接亮出了底牌。陸子沛將手機扔在了茶幾上,冷笑一聲,“你自己看吧。”方淮景不緊不慢地拿起了手機。手機屏幕已經解鎖,他垂眸一看,映入眼簾的那張照片,竟然似曾相識——照片角度不好,邊角處還有模糊的綠植覆蓋,倪笑澄站在正對鏡頭的方向,而照片兩側相對而坐的人,正是卓硯青和盛妤潔。這的確是一張舊照片了,麵對它,方淮景雖然並無懼意,但心中卻疑竇叢生。所謂黑料,也不過是個烏龍罷了,經過俞暢出麵,它本已銷聲匿跡,事到如今卻又如何輾轉到了陸子沛的手上?眼看方淮景的臉色變得嚴峻,陸子沛得意地哼了一聲:“往後翻翻,還有更勁爆的。”方淮景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陸子沛,隨即低下頭,用拇指劃動屏幕,畫麵全黑,中央有一個播放鍵,點開後,是一則沒有圖像的短錄音——“不好意思。”錄音混雜著沙沙的電流聲,字句卻足夠清晰,“我懷孕了。”方淮景聽在耳中,忽然覺得背脊上躥過一陣寒意。這則錄音,連他本人都沒有拿到過。當時八卦周刊的記者隻是口頭跟他求證懷孕一事,本以為隻有照片,卻沒想到竟然還錄了音。“抱歉。”方淮景放下手機,縱然心中百轉千回,語氣和表情不露一絲端倪,“我不是很懂。”“你旗下的藝人倪笑澄,早就被船王兒子搞大了肚子。”陸子沛陰陽怪氣地說著,“為了上位,用孩子要挾卓硯青與盛妤潔分手,這個料,夠不夠勁爆?”“不僅如此,她還堂而皇之地上戀愛節目,試圖洗白自己第三者的身份,欺騙觀眾。”陸子沛拉長了語氣,像是刻意要激怒對方,“如果曝光了這件事,不知道她的粉絲會作何感想?”方淮景始終表情平靜地抱著雙臂。“這是笑澄的聲音?”他挑了挑眉,“我聽著不像,你怎麼能確定呢?”陸子沛倒是沒想到,看完照片聽了錄音後,方淮景還會如此鎮定。“請你好好確認一下,消息來源是否可靠。”方淮景目光炯炯地逼視著他,“如果是造謠的話,我們一定會采取法律手段介入的。”“方大經紀人。”陸子沛搖了搖頭,懶懶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入行這麼多年了,你難道還沒明白嗎?”他的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隻要這個料足夠勁爆,那些人就會像嗅到肉味的餓狼一樣撲上來。”陸子沛搖晃著杯子裡僅剩的一點咖啡,“至於它真實與否,可信度如何,從來都不是他們關注的重點。”“……”那一刹,方淮景隻覺得胸口窒悶。他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自然沒能逃過陸子沛的雙眼。陸子沛陰惻惻地一笑,“當年的陳雪願,真是可惜了。”聽到那個名字,方淮景雙瞳一顫,視線即刻失去了焦點。他以為,那個曾經夜夜造訪的噩夢,在自己重新遇見倪笑澄之後,已經逐漸遠去了。卻沒想到它仍然牢牢盤踞於他人生的一隅,默不作聲,又如影隨形。“我們方大經紀人,不會讓倪笑澄成為第二個陳雪願的,對吧?”陸子沛的聲音如耳鳴一般忽遠忽近,挾著尖銳刺耳的雜音,深深紮進腦髓。……“雪願,你告訴我,這件事是真的嗎?”“我是和他在一起了,但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家庭……”“既然如此,你不知情,也算是受害者,沒有必要理會對方的威脅。”“可是,那個人說要把一切都爆出去,我怕……”“如果對方真的放出消息,我們馬上開記者會,澄清這件事。”“……”“相信我,我會做好準備。”……塵封多年的對白在腦中轟鳴,一時間,他幾乎分不清現實與過去。空氣稀薄,方淮景來回做了幾次深呼吸,將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須臾,他的眼神才恢複了清明。“是誰讓你來的?”他冷冷地看著陸子沛,啞著聲音問道。這些所謂的黑料,並不是以陸子沛一己之力就能拿到的。而經過五年的風化,陳雪願幾乎已經查無此人,也鮮少有人知道方淮景曾經是她的經紀人。生前她並沒有大紅過,死後也如一粒塵埃,被時間的洪流迅速淹沒了,而彼時的方淮景也寂寂無名,沒有任何的關注度。陸子沛又是如何知道她與他的關聯的?“這你就不用操心了。”陸子沛笑了笑,他似乎對目前的狀況相當滿意,“看起來,你也不是問心無愧嘛。”“你的目的是什麼?”方淮景曾想過,他一定是有備而來,卻沒想到,在他背後竟然還隱藏著一位不知名的推手。“我要錢。”陸子沛相當直白地說道,“你們毀了我的未來,我後半輩子的這筆賬,是不是該算在你們身上?”“你就這樣甘心被人當槍使?”方淮景刻意激他,“辦完了事,不怕被封口嗎?”“我現在這樣,跟死了有區彆嗎?”陸子沛咬著牙,眼底滑過一絲譏諷,“被公司解約,被電影除名,所有的人,都迫不及待地要跟我撇清關係。”“這些都是你自己造成的。”方淮景肅然道,“沒有遷怒到受害者身上的道理。”“方淮景,我就老實跟你說吧。”陸子沛聳了聳肩,“即使沒有我,你也不會好過的,你要慶幸,我要的隻是錢。”他的雙手不自覺地在身側握緊成拳,“你背後的人到底是誰。”陸子沛卻仿佛沒有聽見。“這周五前,先準備好2000萬。”他站起身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不用找我,我自會聯係你。”方淮景沉默地坐著,仿佛一尊沒有生氣的石像。“記得保持電話暢通啊。”陸子沛徑自打開門,隨即又轉過身來,臉上掛著充滿痞氣的笑意,“否則下周一,我們微博見。”會客室的門被重重地關上,方淮景這才脫力一般地鬆了背脊,手肘勉強支著膝蓋,向前半蜷著身體。他這才感覺到,冷汗早已浸濕了後心。毋庸置疑,來者不善。然而這份惡意,針對的不僅是倪笑澄,他覺得自己已然被釘在了靶上,躲在暗處的獵手正伺機扣下扳機。陳雪願對他來說,是誅心之痛,她的死,他難辭其咎,這些過往一直深埋心底,卻從未對誰說起。如今時過境遷,又是誰的手試圖將這些過往連根拔起?思及此,方淮景不免又覺得奇怪。陳雪願去世之後,他一度消沉,便從原來的經濟公司辭了職。經過數月的沉寂,才因緣際會被俞暢發掘,入職暢娛國際,並經俞暢一手提拔,栽培至今。如果那雙暗處的眼睛始終注視著自己,為何要選在如今他已功成名就、深根固柢之時出手?方淮景雙眸失焦地坐在那裡,一時間隻覺得周遭寒意四起,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