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逐漸變得渾濁。在黑暗的空間裡,五感從視覺開始,逐漸變得遲鈍而模糊,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了維度。手機的電量已經告罄。“笑澄姐,你們怎麼樣?”上方傳來蘇棠略帶嘶啞的聲音。大約每隔十分鐘,她都要這樣呼喚一次,仿佛是生怕下麵不再有回應。大抵是因為缺氧的關係,倪笑澄隻覺得腦袋愈發沉甸甸的,頭頂上方淮景加諸的重量仿佛又沉了些,幾乎都有些疼了。她靠著這份微弱的痛意振作起了精神,直到蘇棠又喚了第二聲,她才緩慢地回過神來。“我在,救援來了嗎?”倪笑澄抱著一絲希望開口問道。然而,她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已經細若蚊鳴。回答她的,是頭頂的一聲歎息。“淮景哥,你怎麼樣?”她的注意力即刻被全部吸引了過去,“還撐得住嗎?”“嗯。”方淮景的聲音比她還要弱,然而吐字尚且還算清楚,靠在他的胸前,輔以共鳴,她剛好能聽得清晰,“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小時候?”黑暗之中,倪笑澄眨了眨眼。“你說……你的爸爸是開蛋糕店的。”方淮景不知為何突然說起了這個。“嗯。”她有些不安,將耳朵貼得更緊了些,確認著他的心跳。“那時候,你應該隻有七八歲吧。”他說得很慢,語氣仿佛像是在講述枕邊的童話故事,“那天,下著雨,有個十多歲的男孩子倒在你們家的蛋糕店門口。”倪笑澄愈發糊塗了。“他剛剛挨了頓痛揍,被繼父趕出家門,又餓又冷,也並沒有什麼求生欲。”他似乎是低低地笑了一聲,“然後,你給了他一塊剛出爐的奶油蛋糕。”“淮景哥……你怎麼會知道這些?”雖說連她自己都不記得有這回事了,但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絲毫不像單純的編故事。“對了,還有一把小紅傘。”他仿佛並沒有聽到她的問題,兀自補充道。倪笑澄的身體輕顫了一下。她記得。她童年時有一把最鐘愛的小紅傘,那是媽媽送給她的禮物。“雖然,他最後並沒有把傘帶走。”方淮景繼續說著,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咳嗽,“但……就是這兩件東西,支持著他熬過了那個萬念俱灰的雨天。”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微弱的尾音幾乎要融化在空氣裡。“如果現在,能吃到一塊奶油蛋糕……就好了……”倪笑澄似乎緩慢地意識到了什麼。然而,還未等她開口發問,方淮景上半身的全部重量似乎瞬間倚在她的身上,唯有僵直的雙臂還死死地撐在那裡。“淮景哥!”她失聲叫起來,下意識用全部的力氣支撐住了他的身體,迭聲呼喊道,“淮景哥!”方淮景已經沒有了意識。沒有了他的全力支撐,上方的砂石和泥土開始緩慢地滑落,一旦倪笑澄的力氣耗儘,整座廢墟便會完全傾軋下來。“蘇棠!”倪笑澄抬起頭,無助地哭喊道,“蘇棠!為什麼救援還沒來呢?淮景哥撐不住了!”話音未落,卻不知從哪裡鑽出一束耀眼的光。倪笑澄隻覺得眼睛一花,還來不及細看,砂石俱下的崩落聲便轟然響起,有什麼東西在頭頂處開始轟鳴。變故來得如此突然,她一時間分辨不出是凶是吉,隻得緊緊閉上了眼睛,更加用力地抱住了方淮景,本能地試圖保護他。須臾過後,這聲音終於停了下來。她原本以為的坍塌並沒有發生。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耀眼的光,因為長時間處在黑暗之中,她的眼睛無法適應光線,隻能模糊地感知到,它們來自於頭頂上方。“下麵的人,還好嗎?”一個陌生的粗獷男聲在問,“我們是救援隊的。”“我、我還好。”倪笑澄激動得聲音都在發顫,“但是,另外一位已經失去了意識,可以麻煩你們下來幫忙嗎?“行,你們先彆亂動,在原處等著。”救援隊長爽快地應著。上麵又是一陣器械的轟鳴,眼下這聲音在倪笑澄耳中,無異於天籟一般,頭頂上方的砂石不斷落下,卻似乎有更多的障礙物被挪開。轟鳴稍歇,隻聽那把粗獷的男聲囑咐了句“小心啊”,便有人從上方的開口處滑躍下來。倪笑澄眯著眼睛試圖去看。現在,她的眼睛仍然隻能勉強地分辨輪廓,隻見那人的身手絲毫說不上矯捷,反而有些笨拙,落地時似乎還發出了一計吃痛的悶哼。“……”對方冒著生命危險來救人,雖然業務能力有待加強,但心生吐槽之意自然是她的不對了。“沒事吧?”頭頂上那把粗獷的聲音裡似乎還流露著一絲擔心,“卓先生?”卓先生?倪笑澄更加忍不住了。敢情姓卓的身上槽點就是比彆人多。隻見那人迅速地調整了一下姿勢,拍了拍屁股上的塵土,不太爽地說了句,“沒事。”這兩個字堪堪入耳,她便怔住了。在她逐漸適應了光源,並緩慢開始對焦的視線裡,眼前人的輪廓開始變得清晰起來。先是飽滿的額頭,再到筆挺的眉峰,視線再往下,是流暢且棱角分明的下頜線,直挺的鼻梁仿佛自帶高光,絕佳比例令人忍不住流連,卻最終還是靜止於他凝視的眸光裡。“卓……”她終於看清了來者,卻幾乎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這一切太荒謬了。原本他應該好端端地和盛妤潔在一起,看著雲海喝著咖啡,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呢?“把他給我,我來撐著。”卓硯青簡單分析了一下目前的狀況,決定先解決掉次要矛盾,“你先出去。”倪笑澄還未來得及接茬,上麵便有人開始拆台了。“卓先生,還是交給我們吧。”粗獷男聲苦口婆心,“你不是專業人士,這樣太危險了。”“就是,還是讓我們來吧。”另一個年輕的救援隊員也在上麵探頭探腦,末了又小聲咕噥,“想在女朋友麵前出風頭也不需要用這個方式啊。”卓硯青還沒來得及生氣,隻聽又一個年紀稍長的道:“萬一沒搞好,本來救倆,現在得救仨。”“……”幾個人合力吐槽,把上麵的蘇棠搞得破涕為笑。卓硯青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忍下這口氣,他矮身將方淮景的半邊身子接了過去,對倪笑澄道,“你先上去。”她也明白,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便緩緩撤回幾乎已經麻木的雙臂,鬆了口氣的同時,整個人幾乎癱倒在地上。“小姑娘,你有沒有哪裡傷著了?如果沒有,就把手給我,我們拉你上去。”救援隊長從缺口處向倪笑澄伸出了援手,又叮囑道,“記住,你自己彆使勁啊。”倪笑澄吃力地舉起手臂,衝著救援隊長輕聲道,“謝謝。”她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被穩穩拉上去。彼時驟雨初歇,雨後的樹林裡彌漫著泥土的清香,五感漸次複蘇,新鮮的空氣灌湧入肺,雙眼卻難受得幾乎流出眼淚。驀地,她仿佛忽然想起了什麼,忍不住回頭去看。卓硯青也正抬頭望著她。這位大少平日裡也算注重儀表,此刻頭發淩亂一身泥濘,卻也無暇顧及。他的目光平靜而溫和,細看卻又有波瀾,仿佛藏著隱隱後怕與如釋重負。倪笑澄眨了眨酸澀的眼。不知怎麼的,她忽然好想抱一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