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的下班高峰期。十字路口的信號燈完成了倒計時，堆疊於馬路兩側的人們開始摩肩接踵地前進，彙在一處又各自散開，淩亂的腳步驚得路邊啄食的麻雀四散飛起。倪笑澄坐在咖啡廳的靠窗位置，巨大的落地玻璃映著川流不息的人群，這一切仿佛是整個世界忙碌的縮影，好像隻有她在心虛地摸魚。“美女，還沒決定好點單嗎？”服務生第三次在她的桌前站定，形式化的笑容裡終於有了一絲不耐。“不好意思，我朋友還沒到。”她先是擠出笑容，然後把墨鏡拿了下來。墨鏡背後是一張年輕的臉，化著精致的淡妝，臉型弧線飽滿，眼睛也圓圓的，很有親和力，表情卻仿佛故意在端著什麼架子，眼神裡有一絲令人不明所以的期待。“呃，那沒關係。”服務生顯然年紀尚輕，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後露出稍顯靦腆的笑來，“有需要請隨時叫我。”“你看過明星百事通嗎？”倪笑澄還打算再掙紮一下。“呃……這個節目，好像很火？”“對啊。”她雙眼發亮，循循善誘，“上一期的嘉賓，你都有印象嗎？”服務生終於露出為難的表情:“不好意思美女，工作時間，我們不能跟客人聊天。”“……”好吧，就憑她這個咖位，沒認出來才是正常的，更何況明明她講話超有梗，播出之後卻被剪得沒剩幾個鏡頭，流量隨便瞪個眼睛都能蹭蹭爬上熱搜，真是人比人氣死人。縱然入行也一年有餘，倪笑澄依然百思不得其解。姑且算是個十八線藝人，卻過著朝九晚五上班族的生活，每月領著媲美公務員薪水的通告費，足夠溫飽卻無法揮霍，生活四平八穩毫無波瀾。明明隨時隨地卯足全力，卻總沒有合適的通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流量瓜分蛋糕，一腔熱血滾啊滾最終隻能化作一縷幽怨的青煙。手機一振，是熱門微博推送，點開便是暢娛某流量小花在奢華七星海島度假的美照，倪笑澄條件反射就想打電話罵方淮景，然而慫包如她，也就是想想罷了，她才不敢對方大經紀人出言不遜。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她才看見寧皎皎推開咖啡店的玻璃門，手機彈出一條即時消息——“到了，你人呢？”明明是振臂一呼就能解決的事，倪笑澄還是頗有偶像包袱，矜持地打字回複：“看到你了，來吧台後麵的靠窗位。”寧皎皎個子高挑，起碼170起跳，一頭煙灰色大波浪格外惹人矚目，這會也是墨鏡口罩全副武裝，假裝每天都有狗仔跟拍，其實跟倪笑澄一樣徘徊在十八線開外，都是一起在家摳腳的好姐妹。“你還沒點單？”寧皎皎落了坐，一把摘了口罩，“我餓死了。”“不是在等你嗎？”倪笑澄把自己的檸檬水遞過去，抬眼卻嚇了一跳，“你眼睛怎麼腫成這樣？”寧皎皎咕嘟咕嘟喝著檸檬水，一抹嘴惡狠狠道：“跟男人談崩了。”“又掰了？”倪笑澄小心翼翼地問。一個“又”字戳痛了寧皎皎脆弱的神經，她吸了吸鼻子開始翻菜單，大聲宣布：“我要點炸雞排套餐。”“你是女藝人耶！你怎麼能吃炸雞排！”倪笑澄一驚一乍。“再加一份薯格和一杯凍奶茶。”“……”彆看寧皎皎外表這麼不好惹，其實內心很缺愛。然而，她越是努力去追逐真愛，卻越是容易遇到渣男。“我起碼半年不想談戀愛了。”寧皎皎啃著雞排，氣色明顯比剛來時好了許多。“你上次也這麼說的。”倪笑澄一邊咬著凱撒沙拉裡的菜葉，一邊拆她的台。“起碼我現在知道，哪種男人絕對不能碰。”“哪種？”倪笑澄一邊問，一邊伸出叉子從寧皎皎的盤子裡偷了一片薯格。“喏。”寧皎皎衝著倪笑澄身後努了努嘴，“手上的表，五十萬起跳，年紀又不大，一看就知道是個二世祖。”倪笑澄好奇地回過頭去。男人的側臉被盆栽植物的葉蔓擋住了一半，卻仍隱約可見凜冽的輪廓，挺拔的身型蜷窩在稍顯窄小的卡座裡，整個人莫名其妙地顯得有些喪氣。她的視線在他身上膠著幾秒，便莫名地嗅到了一股和寧皎皎一樣不好惹的氣息，正要轉回頭去，卻見那男人摸出了一根煙。“這裡不是非吸煙區嗎？”倪笑澄立刻向寧皎皎求證，這位花粉症患者顯然對煙味深惡痛絕。寧皎皎翻了個白眼，指了指不遠處的吊牌，“吸煙區”三個大字赫然可見。“……”倪笑澄吃了個啞巴虧，這會兒剛好是晚餐時間，非吸煙區的位置早就坐滿，根本沒有臨時換位的可能性。煙味已經向她這邊飄過來了，鼻腔敏感地開始發癢，明天一早還有通告，她可不想掛著鼻涕上鏡。“我去跟他說說？”寧皎皎放下叉子，打算為朋友兩肋插刀。“彆彆彆。”倪笑澄訕笑，且不說兩邊看起來都不好惹，寧皎皎現在這個狀態，一言不合怕是要插彆人兩刀。“我得想個辦法。”她從包裡找出一包濕巾，抽出一張罩住鼻子，“委婉且讓對方無法拒絕的。”寧皎皎吃完最後一口雞排，大腦緩慢地思考了一下，感覺不太好，還沒來得及阻止，便見行動力拔群的倪笑澄已經在男人桌前站定了。隻見男人有些詫異地抬眸，同桌的女伴也投來了疑惑的視線。“這位先生。”倪笑澄用濕巾捂著鼻子，細聲細氣地開口道，“我懷孕了。”“……”“……”“……”寧皎皎不想兩肋插刀了，隻想和她絕交。“哦，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見場麵陷入膠著，倪笑澄遲鈍地意識到自己的表述可能不太清晰，還沒等她追加訴求，男人冷不丁地被突然暴起的女伴潑了一杯冰水，手中的煙倏然而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