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青孤獨地坐在林素子麵前,兩人都各有心事,氣氛尷尬。在接待了沈西來之後,林素子不得不主動打電話將沈天青進行催眠治療的時間延後,為此給自己騰出片刻空閒整理思路。她實在看不透眼前究竟是個什麼局?區區一樁張蒙案,說到底,除了“夢遊殺人”的噱頭惹人關注以外,根本看不出其他門道。涉案人張蒙和何輝看起來都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那群人,他們能有錢來把官司打到這一步?按照常理來看絕對說不通。除非案子背後是其他勢力的博弈。現在來看,對於彭城的財團勢力而言,他們似乎不希望張蒙被定罪——張蒙這個清潔女工對他們來說會有用處嗎?林素子百思不得其解。沈天青也有些拘謹。他已經接到白朗的電話,得知十三仙今天的遭遇,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她操心,於是下定決心自己來接受治療。白朗還好心地提出,是否需要他來陪伴?想來十三仙已經跟他解釋過了治療的重要性,但鑒於自己上次在催眠中看到的人跟白朗頗為神似,他還是決定不讓白朗來。“上次的治療裡,我們已經有了突破,但今天我們仍舊要從同一個時間點開始,”林素子解釋,“也就是你接到沈思月電話的那個時間點,這可能意味著有很多回憶你需要重新經曆一次,我明白這會很痛苦,但你可以更加專注地去觀察,也許會發現一些有用的細節。”沈天青點點頭,在床上躺下,輕輕閉上了眼睛。也許是做好了心理準備,這一次的夢境來得十分順暢。他很快就接到了姐姐的電話——他想跟姐姐見麵,但姐姐不同意,還說自己要陪父親去跟一些生意上的合作夥伴見麵。緊接著是第二通,定定神,他已經站在喜福會的大門口,沈思月的聲音在耳邊十分縹緲:“不要進來!快回家!”管不了那麼多了。沈天青一咬牙,還是踏進了大門檻。霧氣朦朧之中,那個陌生人果然出現了。這次沈天青不再等他說話,自己先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帶我去找沈思月吧,求求你了!”男人眉頭緊鎖,“現在這裡很危險,你趕快走!”“求求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沈天青聽見自己的聲音不住發抖,“是不是有人要殺她?她會不會死?我要救她!”男人剛想說什麼,隻聽不遠處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隻好說,“跟我來!”隨即轉身往前,沈天青趁勢跟上,他強迫自己緊盯著男人寬大的背影,跟隨著他亦步亦趨,在霧中摸索前行。兩人一路進了喜福會的後院,隻見四麵剛好有四間房,皆是一樣古樸裝飾,隻是門前的標誌與符紙十分繁複,朦朧中看不清楚。其中一處房門大開,另外三處大門緊閉。男人便說,“此時危險,你先去那裡躲躲,無論聽見什麼聲音也彆出來!”沈天青還要分辨,卻感到後背被人狠狠一推,自己踉蹌幾步,一頭撞進了那間房。等再回頭,房門已經閉合,隨即門外迅速歸於寂靜。他在一片黑暗中衝到門邊,卻感到周身已被一種難以言說的驚恐感轟然罩住。“努力推開門啊!要出去看一看!”他在心裡說,然而此時的意誌無法左右當年的身體,隻能任由自己在瑟瑟發抖之中,緊靠著大門輕輕坐下,把耳朵貼到冰冷的門板之上。不能出去——那個男人這樣警告。這些都說明,此刻危險正在發生。而那個男人又為何會願意對自己伸出援手呢?沈天青努力思考,沈思月曾經提到過,父親在跟合作夥伴會麵時,經常會帶風水先生在側,但究竟是真的為了看風水,還是僅僅作為一個幌子尚不得知。假使那個男人就是父親請來的風水先生,那麼當危險來臨時,他是否會願意幫助沈家人?或許退一步講,他起碼會是整起事件的知情人和目擊者!如果能找到他,就能解開姐姐被殺之謎。瘮人的寂靜終於被打破,一陣雜遝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又是一連串難以聽清的低語。沈天青努力辨認——那些人所說的似乎並非他所熟悉的國語,而更近似於此前他被顧大擄走時,在卡車車廂裡所聽到的語言。原來是那夥東南亞人!他們在門外四處走動,似乎想要尋覓著什麼,甚至還產生了些許爭執,繼而他們將某樣東西拋過來,正砸在沈天青身後的這扇門外!“砰”的好大一聲,震得沈天青一陣膽寒。而更令他汗毛倒豎的是,他清晰地聽見,門板之外,傳來了細微的呻吟聲。是一個人!一個人被狠狠摔在了門外!沈天青嚇得屏息凝神,生怕自己的藏身之所也被發現。不知挨過了多長時間,外麵那些人的說話聲停下來了,一切重歸死寂,唯有那恐怖的瀕死的呻吟還在持續。“打開門看一看吧!看看那是誰……也許就是剛才那個風水先生……”沈天青不斷給當年的自己鼓勁。而後他感到身上一輕,發現自己已經站起身來,顫抖著手去推那扇門。一下、兩下,大門紋絲不動。他像是突然頓悟,剛剛那個男人已經將門從外麵閉合,這意味著他從房間內是無法開門的。心底湧上一陣暴躁的慌亂,難道他走了這麼遠的路、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卻無法解答任何疑問,隻能換來一片記憶中的沉沉黑暗和若乾喘息聲嗎?於是他開始執拗地捶打眼前那扇門,手上的力氣越來越重,在一次次絕望的撞擊之後,忽然,他聽見“哢噠”一聲,腦海中迅速閃過一個念頭:有人把外麵的門閂打開了!還來不及躲閃,大門已被打開。一個黑影出現在眼前,背光而立,完全看不見臉孔。但在那黑影之下,地上還匍匐著一個人,發出嘶嘶喘息。沈天青向地麵倒去。他不知道這股力量從何而來——是那扇門被打開時帶來的慣性,還是自己在恐懼之中已經無法站穩,他隻感到自己倒在冰冷的地上,感受到一股熱浪近在咫尺,那就是那個匍匐在門外的人口中呼出的熱氣。這個快死了人是誰呢?他想著,掙紮著向前移動想要看清,卻感到對方似乎也在努力向自己靠近……而後,一隻手伸向他,抓住了他的襯衫,帶來一陣混雜著血腥味與熟悉體味的詭異香氣,沈天青清楚聽到了沈思月的聲音,她說:“弟……快逃。”顧星坐在雜誌社,一籌莫展。對王麗英的探訪毫無收獲,對方似乎已經鐵了心不肯憶當年,不僅導致她的“城市記憶”主題無法深入,也讓她麵對胡安的詢問時無法交差。所幸胡安還算通情達理,聽說王麗英不願配合記者采訪之後,主動表示願意幫忙想想辦法。“有些事情確實關係到個人隱私,如果對方不願意說,或許我們也不適合報道吧?”顧星忍不住問。胡安則說,“那不見得,有些人的隱私對公眾沒有影響,但有些人的所謂‘隱私’,卻可能關係到一些重要事件的真相啊。”顧星明白她指的恐怕還是2·19案,或者喜福會當年被害之謎,自己也並不了解,因此不敢多言。胡安說,“王麗英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對待這樣的采訪對象,你們記者一般會采取什麼策略?”顧星回答,“主要還是多溝通吧……或者想辦法弄清楚她真正的訴求是什麼,如果能有針對性地去尋求采訪,一般成功的幾率會大大提升。”胡安若有所思,“那我可否理解為,我們可以針對對方的需求,提出一些相應的條件,來看對方是否願意配合?比如她想要什麼,我們就提供什麼,這樣各取所需,也不失為一種公平的交易。”顧星啞然失笑,“王麗英是個囚犯,她最想要的當然就是自由了,但這些我們可沒辦法給她……”“身體上的自由,或許沒辦法,但其他方麵的自由呢?”胡安意味深長地說,“你想想,她一直對於過去的事情三緘其口,不一定是她主動意義上的沉默,很可能是她受到了某種威脅,或者是感受到某種壓力,導致她無法披露當年的真相。“如果我們對她承諾,不管她說了什麼,我們都能保護她的安全,甚至是她家人的安全,那麼也許她的反應就會不一樣!”談條件?顧星從未想過這個法子,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失為一個辦法。於是應允下來。胡安似乎對她的態度很滿意,還熱情地表達了期待之情。顧星見她心情不錯,便抓準時機問,“我知道胡小姐是有名的作家,聽說女監裡不少人都是你的忠實讀者,還有人試圖給你寫信呢。”胡安並不驚訝,“的確,我收到過一些從林氏集團轉過來的信,隻可惜因為俗事纏身,不能給他們一一回複了。”顧星追問,“最近有個名叫張蒙的女人,曾經是女監裡的清潔工,你有沒有收到過她的信?”胡安半晌沒回複,過了一陣子才說,“顧記者,對於那樁案子,你很在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