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開始小心地跟胡安接近。自從上次她跟著林櫻一起造訪雜誌社,並且宣布要成為《寄生天使》攝影專欄的讚助方之後,顧星就順理成章得到了她的聯係方式,隨後兩人逐漸熟悉起來。如果單看她們的聊天記錄,沒人不會認為她們是一對關係尚佳的好友。顧星發覺,胡安是個相當迷人的女子,即便作為同性,也毫不費力就會被她身上散發出的魅力所吸引。經過仔細觀察和分析,顧星認為,對方最大的動人之處在於製造出的一種輕鬆愉快的氛圍,迅速拉近彼此間的距離。而無論什麼事,隻要從她口中說出,就仿佛充滿希望和能量,簡而言之,正像是她在書中所寫的那樣:隻要順勢而為,一切終會水到渠成。更讓顧星感動的是,胡安對她的專欄非常關注,不僅對此前的幾張照片記憶深刻,還能做出一番精準的點評,令顧星承認,她的確是個極具審美力和洞察力的人。坦白說,能夠跟這樣的人做朋友,原本是件令人相當舒心的樂事。可一想到張蒙的案子,以及十三仙曾說起過的胡安的身份,顧星就不免覺得心下一涼。在一次交談中,胡安再次提到希望顧星能夠深入調查東渡河女監裡一些犯人的故事,特彆是她給出的那份名單。“這些人對胡小姐而言,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顧星忍不住問。“如果說對我個人,那自然是沒什麼,”胡安很快回複,“但據我所知,其中有些人的命運,卻是跟這些年來彭城的城市發展命脈緊緊相連。最近雜誌上正有關於城市記憶的主題,顧記者剛好可以以此為題展開報道,豈不是兩全其美麼?”顧星索性直截了當地回答,“其實關於城市記憶的主題,我已經有了打算,並不打算探究女囚們的故事,而是關於東渡河的倉庫。十年前,那裡發生過重大案件,依我看,那才是彭城人最難忘的慘痛記憶。”胡安很高興地說,“那可真是巧了!名單上有個叫做王麗英的女人,她跟2·19案的淵源可不小,據我所知,她當年某人的情婦。而那個人便是D市極有權勢的人物,直接參與了2·19案。王麗英也許知道不少內部消息。”顧星疑惑,“胡小姐為什麼對這個王麗英如此了解?”話說出口又頗為後悔,如果胡安真像十三仙所說,有著教唆彆人犯罪的可怕目的,那此時一定不會對自己說實話。不料胡安竟表現得十分坦誠,直接回答說,“因為那樁案子,家父當時也受到一些牽連,所以我也算是半個知情人士吧。說起家父,顧記者是彭城本地人,想來也不陌生,就是當年喜福會內四大門中胡門的大師父,胡仙人。”“你就是胡門的後人?”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聽見她親口承認,顧星還是大為驚訝,“我爸媽還曾經是胡門的信徒呢!”“那看來我們果然有緣嗬,”胡安說,“實不相瞞,我想請你幫我探聽一些當年的案情,也是想了解一樁心願。畢竟當年喜福會的遭遇,簡直離奇,如今也是時候解開謎底了。”如果當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何對自己如何坦誠地說出需求?顧星心中疑惑。她在次日就前往東渡河女監,探訪了王麗英。出乎意料,王麗英根本不知道胡安這個人。“開玩笑,我怎麼會認得一個作家?”王麗英笑笑地說,“我看到書本就會頭痛,圖書角裡的那些書我從來不看,聽說都是些企業家做慈善捐來的,誰知道他們安的是什麼心?”顧星又問她,是否聽說過有其他犯人曾給作家寫信?王麗英想了一陣,“寫信的人倒是不少,不過是不是寫給作家,那就不得而知了。“隻怕有人就算真的寫了,也多半不好意思說出來。畢竟像我們這樣的人,怎麼敢去跟作家攀關係呢?不過你提到的那本書,最近倒是有個犯人在看。“原本這也沒什麼,可她看的時間太久了,一再續借,導致後麵排隊的人很生氣,前些天,似乎還在飯堂裡發生了爭執。“我在一旁聽見了,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書,擠過去才看見,就是那本《與一種人生相遇》……”“是誰看了那麼久?”顧星頓覺好奇。不管怎麼說,聽聽這位熱情讀者的感受也許有助於了解胡安。王麗英說,“是一個名字叫柳鹿的女人。她剛剛進來的時候也算是出儘了風頭,因為聽說她會算卦看相,很多犯人都喜歡跟她套近乎,聽她講東講西。“後來有人想請她給畫個護身符,結果她不願意,非說那東西不是隨隨便便能畫的,需要在算好特定的時間、地點,還要有特定的紙筆,一本正經的樣子怪討人嫌,就這樣,大家便不大理她了。想來也是個怪人。”顧星腦袋一熱,柳鹿這個名字分外熟悉。曾經她可是作為“地母傳人”,在彭城名盛一時。相傳她就是喜福會內柳門的後人。不成想她如今進了監獄,還在看胡門的後人胡安所寫作的書?這其中的巧合環環相扣,讓人不由得頭皮發麻。“我倒是想見見柳鹿。”顧星對王麗英說,“或許你可以先替我跟她聊幾句,看她願不願意接受我的訪問?”王麗英爽朗地笑起來,“沒問題,你每次都帶好東西給我,現在也到了我幫你忙的時候。”小凱被叫進辦公室,此時已近午休時間,眼前丁局和其他幾位領導卻麵色凝重。“你坐吧,”丁局說,“吃過飯了沒有?”儘管口吻很和藹,但小凱還是感到一陣心慌,尷尬地搖了搖頭。丁局說,“方舟出事之後,各級領導都很關心你們小組其他人員的情況。我很了解,你是方舟的得力乾將,現在有什麼情緒也都很正常,組織願意對你們提供一切必要的幫助,但不管有什麼問題,一定要及時上報,明白嗎?”小凱點了點頭,隻聽丁局問,“最近你有沒有跟白朗聯係過?”小凱心中“咯噔”一聲,儘量裝作不動聲色,“狼哥嗎?據我所知他目前停職,接受專案組調查的時候才來局裡……”“這我當然知道,”丁局有些不耐煩,“我是指私下的聯係,他有沒有找過你,向你打聽過什麼?“就我們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他去找了經濟科的劉隊,試圖從劉隊口中套出專案組調查的進度。他有沒有來找過你?”小凱明白說謊無益。丁局會來問自己,想必是已經確定白朗回過警局,且跟自己進行了一番攀談,但具體談了什麼他們應該並不掌握。想到這裡他便回答,“也不算私下找我吧?隻是那天我在局裡跟他碰見,就一起聊了幾句。他問我現在組裡情況怎麼樣?我告訴他,弟兄們分散到其他支隊裡乾活去了。畢竟他也是我們同組的人,關心這些情況也很正常。”“他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舉動?有沒有問你什麼奇怪的問題?”另一位領導發問。小凱頓了頓,“他看起來狀態不太好,說話東拉西扯,主要還是問舟爺的案子有沒有進展。”“就這些?”丁局抬高了音量,“從你們交談的時間看恐怕不止這些吧?”小凱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他低了一下頭,儘可能讓口氣隨意些,“哦,他還跟我說,他很後悔,如果當時他能儘快衝進店裡,也許舟爺就不會死。”丁局難以置信,“你是說白朗覺得後悔?那他有沒有說出一些類似於要替方舟報仇、或者做出什麼補償的話?”“那倒沒有,隻是一味的懺悔,我也很納悶,他怎麼反反複複說個沒完,”小凱做出很苦惱的樣子,“我當時猜,也許他喝醉了,舉杯澆愁,結果搞得自己腦子有點不清楚。”“他有沒有提跟汪筱有關的事?”旁人問。小凱搖頭,“汪筱,他快出院了嗎?”幾人相互對了個眼神,然後丁局說,“他永遠也不能出院了,今天早上,他在醫院被人殺死了。”捅死汪筱的是一把短刀,少見的式樣,刀柄上纏著奇怪的紋理,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更像某種信物。汪筱的屍體癱倒在病床上,四肢攤開,原本受傷的腿還高高吊起,看不出任何掙紮過的痕跡。他的眼睛圓睜著,盯著頭頂上方的天花板,但已經沒有了表情,不知道刀子插進胸口的瞬間,他感受到的是絕望更多,還是恐懼更多。發現屍體的護工說,根本沒有聽見任何奇怪的聲音,也沒有聽見汪筱的呼救,警方懷疑是熟人作案。“汪筱是一名出色的刑警,具有很強的自保意識,”丁局說,“所以凶手不僅是熟人,而且還是一個會讓他泄下所有防備的人。目前我們懷疑這個人……”小凱突然感到心慌,忍不住彆過臉去。果然還是聽到那幾個字,“根據醫院登記的來訪記錄,我們懷疑這個人就是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