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仙剛在長歲養老院門口送走沈天青,回身就被人叫住。她見對方麵善,想起來是護士閆立花,平時在一樓來來往往總能跟她碰麵。雖然她看起來麵容嚴肅,不過接觸久了,倒覺得有一種端莊之美。“我聽徐婆婆總是叫你‘十三’?”閆護士打量著十三仙,“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噢,你也可以這麼叫我,”十三仙彆扭地說,“我姓林。”“林小姐,”閆護士客氣地點了點頭,“這幾天辛苦你們這些誌願者了,隻是我想問你件事,你跟經常去二樓加護病房區的那個警官認識嗎?我看見你們在一起說話,你們很熟?”“算是吧,”十三仙疑惑,“你找他有事?”閆護士頓了頓,“這件事原本我也不好開口,但好幾位老人都求我幫忙,我又推不開……大家聽說周院長被警察叫到警局去了,都很慌張,他們商量了一陣子,想要寫一封聯名信,幫周院長說說情。現在信也寫好了,名字也快簽好了,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送到警察手上。我想了想,如果你跟那位警官認識的話,也許可以……”“聯名信?”十三仙還是不明所以,“據我所知現在周院長隻是去局裡協助調查,又沒說現在就要給他判刑,你們現在急什麼呢?除非……”說到這裡,她自己心裡先冒出了一個念頭:除非養老院裡的一部分老人很清楚周雨虹的罪行,換句話說,他們早就知道,周雨虹犯了法!閆護士掏出手機遞過去,屏幕上赫然出現了一張圖片,在嶄新的稿紙上,寫得工工整整一滿篇的鋼筆字,“這是周大爺寫的,他退休前是小學老師,寫得一手漂亮的板書,這信的內容也是他起草的,你看看。”十三仙低頭,整封信都在細數周雨虹對老人們的優待,情真意切,說他把所有老人當成了親人,全心全意幫他們排憂解難。結尾幾句話更是字字泣血,直接寫道:我們願用性命擔保,無論周院長做了什麼,都是經過了我們同意才做出的決定!他沒有害任何人!他沒有錯!如果有錯要罰他,請讓我們共同承擔!“現在老人們還在陸續簽名,等名字都簽好後,會跟這封信一起拿過來,”閆護士說,“林小姐,現在就想問你一句話,你願意幫我們這個忙嗎?”“你們?”十三仙抬起眼,“這其中也包括你嗎?”“也包括我們長歲院內的所有工作人員,”閆護士歎了口氣,“我在這裡工作十二年了,周院長是個什麼樣的人我非常清楚,他絕對不會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但是他可能會做違法的事,對吧?”十三仙問,“你們現在這封信,等同於是在宣告天下,你們替他承認了犯罪的事實,隻是希望法律能寬大處理。”“法律不就是為了保護人嗎?一切不都是應該以人的福祉為基礎嗎?”閆護士有些激動,“我們不是要寬大處理,我們希望院長可以回來……可以馬上回來!否則他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他的身體怎麼了?”十三仙問。閆護士沒有回答。“你連實話都不跟我說,怎麼指望我去幫你們?”十三仙冷笑。說完便徑自越過她,向前走去。此時有兩個老人迎麵走來,他們似乎已經在旁邊觀察許久,看到了十三仙跟閆護士說話的全過程,其中一個老人輕咳兩聲,叫住了十三仙。“姑娘,我看你麵熟,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到過,”他說,“今天我兒子來看我,他告訴我,你長得很像一個名人,‘彭城十三仙’,據說是在網上給人算卦的。你又剛好叫‘十三’,你說這是不是巧了?”“大爺,實不相瞞,我就是她。”十三仙頓住腳回答,“一份營生而已,讓您見笑了。”“我也是老彭城人了,”老人笑起來,“曾經風水卦術這些,在彭城盛極一時,自從喜福會沒落以後,也沒什麼人提這茬了……既然姑娘會算卦,不妨在這裡起一卦看看?”“倒也不是不行,”十三仙從口袋裡摸出三枚銅錢,“隻是問卦總得有個由頭,大爺您想問什麼呢?”老人回頭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就替我們,問問周院長的生死吧?他待我們好,我們也把他當成親人,這裡是他平時最常工作的地方,應該可以算得出來。”十三仙點頭,一手向上拋起三枚銅錢,另一手利落接住,“金蘭路上,長歲院內,起卦斷尾,福禍相依,置之死地而後生,宜棄車保帥,雖凶險,但有吉。”“有吉,有吉就好啊……”老人感歎。“但如果你們不肯把實情告訴給我,他恐怕還是凶多吉少。”十三仙說。此時,閆護士終於忍不住追了上來,“周院長腦子裡長了惡性腫瘤,他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了!你們能不能放過他!讓他用最後的時間完成他想要完成的事?”“狼哥,你還好吧?”小凱擔憂地看著白朗,“你說去外麵吃口飯,怎麼一回來就變得病懨懨的,臉色這麼難看?”“我沒事兒,”白朗勉強笑笑,努力衝淡剛剛在胡安麵前受到的打擊,“你在微信上說關於周雨虹的線索有進展了?趕快說來聽聽。”小凱和其他警員對周雨虹的家庭背景展開調查後,發現其情況都跟他在口供裡所說的吻合。但隻有一點引人注意,那就是他父親周諾的死。周諾死在2006年的年末,當時他已經債台高築,在追債人的逼迫下東躲西藏。後來經人發現,他死在了彭城東郊的一處倉庫裡,那裡就是之前他做藥廠生意而存放部分物資的地點。屍體是被附近的居民發現的。報警之後鑒定了身份,周雨虹也被通知前來認屍,當時的檢查報告認定,周諾也屬於猝死,死因無可疑。周雨虹也未對這個結果產生什麼疑問,周諾的死由此草草收場。“問題是我們發現,周諾在死前半年曾經買了一份意外險,”小凱攤開報告,“這份保險的直接受益人就是他兒子周雨虹。周諾死後,周雨虹也試圖去兌現保單,索要賠償,但是根據保險公司認定,周諾的情況不符合賠償的情況,所以最後,周雨虹也沒能得到這筆錢。”保險?白朗忽然想起,之前自己跟周雨虹在養老院內聊起“斷尾計劃”的時候,周似乎說到過,如果當年他爸爸麵前也有一份“斷尾計劃”的保單,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是不是說明,周諾當年也試圖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一筆讓兒子得以平息債務的金錢?然而當年那份保險顯然不能滿足他可憐的心願。而現在周雨虹自己推出的“斷尾計劃”,則強調一定可以保證參保人的子女“得到賠償”。“周諾的死可能會是自殺嗎?”白朗問。“當年的檢測項目沒有現在這麼多,技術也不比現在,”小凱試探著說,“不過,當時在周諾死去的那個倉庫裡,存放有一批滯銷的藥材,其中就有棘榱……”白朗二話不說,立刻給夏天恩打去了電話。“如果一個成年人想要自殺,他可以通過服食棘榱來達到目的嗎?”白朗問。夏天恩有些猶豫,“我不是專門研究這種植物的專家,隻能根據它的成分來講,自殺的效果不一定能保證,因為它的毒素含量並不高,且不同的人,耐受程度也不一樣。除非這個人他對自己的身體非常了解,又或者他通過長期的研究,調製出了一種有效的比例……“如果僅僅說明一具屍體旁邊有棘榱,很難說這個人是不是因為棘榱的原因而死,特彆是當年並沒有對他胃裡的東西進行檢查,一切都隻是猜測。”白朗沉默。“況且這裡麵還有另一種相對的可能性不能忽視,”夏天恩接著說,“比如這個人他根本不知道棘榱的毒性,他就是想強身健體,或者就是單純想要充饑,所以吃了棘榱,結果意外死了,你能說這是自殺嗎?”白朗忍不住沉沉歎了口氣,的確,這兩種猜測,指向的是案件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結局。如果當年周諾是蓄意自殺,那麼會不會是這種方法給了周雨虹一些靈感?又或者是周諾無意中食用棘榱而死,讓周雨虹開始關注到棘榱的毒性?可不管怎麼推測,仍舊有一個核心無法確定:周雨虹到底是在知情的情況下給老人們(包括自己)服用棘榱,還是在不了解風險性的情況下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