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小心地盯著十三仙。她坐在桌前,對著手機裡的錄音發呆良久。那是上次沈天青在車內和林素子之間的對話。十三仙聽了又聽,半晌才抬起頭,問:“你聽過之後有什麼感覺?”“對這個錄音嗎?”張白思考,“這個自稱心理醫生的女人林素子,她好像一直想方設法地讓沈大少信任她,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目的啊?”十三仙“嗯”了一聲,又問,“如果有一個人這樣勸你,你會相信她嗎?照實說。”張白咽了口口水,“我應該會吧,聽聲音覺得她說得已經很誠懇了,而且好像也很了解沈大少,而且他們都認識的那個什麼格林醫生,這樣就相當於有共同語言了。如果一個人跟我有相同的記憶和感情,我就覺得這樣的人比較可信。但我的情況又跟沈大少不一樣,沈大少的心理疾病那麼嚴重,我看他不妨先接受這位醫生的治療,這樣才有康複的希望。”十三仙點頭,她能夠確定,這個林素子在談話裡使用了一些技巧,來一步步接近對方的內心。比如她先是不斷強調沈天青的病情嚴重,再輔之以自己的醫生身份,讓沈天青放低警惕。緊接著主動提起關於格林醫生,勾起沈天青的回憶,製造一種共情,接下來再進一步加強感情,強調自己的能力,不斷重複要治愈沈天青的願望。普通人聽了這一整套,恐怕難免都會繳械投降,張白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那天晚上,自己當時沒有及時出現,沈天青會不會信任林素子呢?十三仙深吸了一口氣,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隻是她不免反思,現在沈天青選擇了信任自己,不僅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給自己,就連警方針對他家庭的調查進展也和盤托出,自己真的配得上這樣的信任嗎?在去“喜利豬扒包”見過鄭安琪之後,她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仙姑,關於你讓我去查的‘彭城狐仙’,倒是查出來一些東西……”張白說,“其實一直沿用‘狐仙’這個稱謂的,就是喜福會裡的胡門,這也很容易想,畢竟是諧音嘛。”“這我也知道,現在我就是想知道胡門的情況,十年前,胡黃白柳四大門,都遭遇變故而離散,黃門、柳門所幸無傷亡,但白門和胡門幾乎都是滅門慘案,”十三仙忍不住又瞄了一眼黃珍的照片,畢竟這些故事都是黃珍告訴她的,“白門有白朗活下來,不過他並未繼承風水秘術,一直屬於‘門外人’,可是胡門呢?”“根據資料記載,胡家當年是意外身亡的,他們的車子行駛在彭城郊區秀稷山那一帶的山路上,結果引擎出現問題,車子衝下山去,連車帶人都沉湖了,”張白語帶惋惜,“據說車上除了胡氏夫婦二人,還有他們的女兒和一個門徒。後來警方前去打撈屍體,也確實撈上來四具。”“屍體的身份都經過了核實嗎?”十三仙追問。“屍體都已經泡得不像樣子了……再加上他們也沒有其他走得近的親屬,隻有遠房親戚趕來匆匆收屍,但關於死者身份,當時並沒有什麼疑義。”張白好奇,“仙姑,喜福會裡的這些風水師既然都收了不少門徒,會不會現在出現的這個‘狐仙’,其實就是當年胡門的徒弟?還有其它幾門,那些門徒也都有可能,如果要一一查下去,那可難了。”“黃珍說過,雖然四大門都接收門徒,但學的隻是一些小把戲,真正的秘術還是要作為傳家寶留給自家後人的,門徒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一般不會假扮門內後人,”十三仙說。“當年在一連串案子發生前,四大門都開始遣散門徒,之所以胡門還有,大概是太過興旺,一時間沒有走脫的,隻是時隔十年,現在跳出來打著‘狐仙’旗號的,我不認為會是普通的門徒,更有可能是胡家的後人。”“這件事白朗警官應該會很清楚吧?”張白忍不住說,“仙姑,你為了幫他查案這麼儘心儘力,難道還不能直接問他嗎?”十三仙心想,“他未必會說實話。”忽然,張白的手機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把兩人都嚇了一跳。“你這……什麼東西?”十三仙緊皺眉頭。“是好事啊!”張白歡呼,“仙姑,這個獨特的提示音就意味著咱們終於有生意上門了!”這次來請十三仙算卦的人叫陳小葉,她在微信後台發起了預約,說希望十三仙能幫忙算一算,她下一次的舞蹈表演會不會成功?十三仙問她,是演員嗎?她說不是,還是學生,這次演出會作為專業期末考試的成績,因為上一次演出時出了很不好的事情,讓她心裡老是放不下。十三仙說,你是藝術學院的學生?彭城藝術學院?陳小葉說,不愧是仙姑,果然神機妙算!十三仙又說,你所說的上一次演出發生的壞事,難道是陳冰玉之死?陳小葉嚇壞了,半天才發來一句:仙姑,你怎麼這麼神啊?得來全不費工夫。十三仙主動提出要去彭藝裡給陳小葉算這卦。陳小葉很擔心,吞吞頭地問,是不是要加錢?十三仙爽快地說,不必,畢竟這是我主動要來的,你這一卦取決於地勢風水,不到現場恐怕算不準。兩人就約在舞蹈教室相見。此時恰逢午休時間,教室裡並無他人。寬闊的空間裡,三麵都是明亮的落地鏡,好像隨處有人監視。十三仙四下裡看看,心頭湧上一陣似曾相識之感——數月之前,黃珍為了調查鳳凰城心心居的案子,主動租進那間房,為了能夠確保時刻注意到周圍的動靜,她也在房間裡裝飾了很多鏡子。而如今,黃珍已死,真凶尚且存疑,想到這裡,不免內心酸楚。“仙姑……”陳小葉怯怯地叫了一聲,“你怎麼會知道冰玉學姐的事呢?”“我也是會看新聞的人啊,”十三仙回答,“你叫她學姐,你跟她很熟嗎?”陳小葉點了點頭,“她在我們舞蹈專業裡成績很好的,待人也很好,校慶演出那天下午,她離開後台之前,我還看見她了,她叫我彆替她擔心。”“你在為她擔心嗎?”十三仙打量著眼前這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女孩,“為什麼?”“因為她有一些不好的照片被人發到了網上,”陳小葉猶豫了一陣,“還有一件事,我之前沒告訴過警察。”“現在你想告訴我了?”十三仙問。“在仙姑麵前,不敢說假話……何況我總覺得,你好像什麼都知道,”陳小葉神情畏懼,“冰玉學姐曾經跟我說過,她想要跟男朋友分手,我擔心他們會談崩。”陳小葉說,陳冰玉大概在一個月以前就對她提起過分手的念頭。當時兩人在舞蹈教室排練,陳冰玉親口說,她對愛情失望透頂,認為愛情裡都是謊言。過去她夢想中的未來就是畢業後跟周群英結婚,過上平靜幸福的日子,但現在她的想法完全變了,她開始覺得周群英的存在變成了束縛。“學姐說,她發現周學長跟她說過的很多話都是從一個培訓班裡學來的,甚至還用那個培訓班裡傳授的方法控製她,她感覺受到了很大的侮辱,聽她這麼說,我也支持她分手,”陳小葉歎了口氣。“當時我們正在排練《天外飛仙》這出舞蹈,冰玉學姐還對我說,這出舞蹈所講述的是一個仙女下凡,經曆了人間的種種磨難,後來意識到必須自己堅強起來,跟這些困難鬥爭,才能獲得幸福的故事。我跳舞的時候總是太過柔軟,表現不出那種力度,學姐她一直幫我調整。她說舞蹈給了她力量,她越跳,就越明白自己必須開始反抗,必須跟欺騙她的人鬥爭到底。”音樂響起,十三仙不由得閉上眼睛,仿佛看見陳冰玉認真舞蹈的樣子。原來她並不是想象中那個柔弱不堪、一味任人羞辱、折磨的女孩,她在認清自己的處境後,已經下定決心要邁出反抗的那一步。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在自己如此在乎的舞蹈演出尚未開始之前,從樓上一躍而下、一走了之呢?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她的死,一定不是出於自願!“仙姑,你可以為我算卦了嗎?”陳小葉輕聲請求。“好啊,許久沒開工,有些手生,還望見諒!”十三仙掏出三枚銅錢,向上拋去,“浮橋邊,風水陣在側,起卦迎仙。有人枉死,冤魂待收。宜肺腑之言,忌袖手旁觀,儘人事,聽天命。”“儘人事,聽天命……”陳小葉輕聲重複。“生活中的很多事,大概都離不開這句話,”十三仙笑了笑,“很感謝你今天告訴我的那些關於陳冰玉的事,我相信,她也會感謝你的。”“仙姑,你能通靈嗎?”陳小葉小心翼翼地問,“你能看見冰玉學姐的靈魂嗎?”“天機不可泄露。”十三仙不動聲色,“你有什麼話要對她說嗎?”“如果你能看見,幫我告訴她,”陳小葉捂住臉,“如果時間倒流,我當時一定會拉住她,不讓她出去的!我好愧疚,我沒能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