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那個給他們看了，對嗎？”儘管手指微微顫抖，我還是強忍著恐懼，在鍵盤上敲下這幾個字。對話框上方很快顯示出“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你說什麼？”他問。來不及我作答，他便緊接著說，“你怎麼又開始胡思亂想了？”這是他不耐煩的口氣。我似乎能夠想象出他臉上的表情：左右兩隻黑色的眼球同時向著左上方翻去，嘴角向下，伴隨著一聲鼻腔裡輕蔑的“哼”。天知道我有多麼害怕這個表情。因為我知道，每當他不耐煩一次，他心裡對我的愛意就會減損十分。我站起身向門外走去，這裡人太多了，我需要一個安靜點的地方整理情緒，跟他把話說清楚。現在是下午兩點十分，校慶活動已經開始。我的節目需要在四點半左右的時候到舞台候場，所以我的時間並不多。麵前形形色色忙碌的身影穿行而過，我腳上不小心絆了一下，險些跌倒。好在有人及時伸手扶了我一把，原來是低年級的學妹小葉。“冰玉學姐，你沒事吧？”她問，“你看起來臉色有點蒼白啊？”“沒事的，”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活潑一些，“我想出去透透氣，一直待在後台太悶了……”“你要這個樣子出去嗎？”小葉打量著我，“就穿著這身你要上台表演的裙子，你的頭發造型也才做了一半。”糟糕，我慌忙用手理了理自己的頭頂，這才意識到我的頭發上還卷著造型用的發卷。就這樣走到人前去，一定會很丟臉。但我沒辦法，那件事已經侵蝕了我的整顆心，讓我快要不能呼吸了，我必須儘快解決。“或者我就去四樓的平台上轉轉，”我說，“彆擔心，不會有什麼人看到的。”小葉的眼中閃過片刻的遲疑，她還想說點什麼，但我已經迅速地從她身邊走過了。腳上的舞鞋格外輕薄，讓我每走一步都像要飛起來。我小心地牽著裙角，不讓地麵的灰塵弄臟了我今天的舞裙。走到大門口的時候，我看見自己在玻璃門上映出的身影，蒼白的一身，好像一枝皺了的紙花。頭發又太漆黑了，因為還不夠卷，就那樣披掛在身上，看這個樣子，跟我要上台表演的節目《天外飛仙》看來不僅全無關聯，看起來倒有些像個落魄的女鬼。也許在他眼中，我大概就像鬼一樣難纏吧？我自嘲地想。手機又振動了兩下，是他發來消息：“一定要這樣折磨我你才開心嗎？你有什麼資格這樣折磨我？”必須當麵跟他把話說清楚，今天，就現在！我狠下心，“來天台見一麵吧，我已經出來了。”一年前，在學生會舉辦的萬聖節舞會上，我注意到了他。一半是因為他作為學生會副部長，無論走到哪裡都顯得那麼耀眼，另一半是因為他當時斜倚在我旁邊的吧台上，把視線轉向我的同時，忽然一隻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腹部。“同學你好，”他保持著那個有點尷尬的姿態，“希望你喜歡我們這次舉辦的活動。”“你好，”我指了指他的手捂住的部分，“隻是……你還好嗎？”“啊，我有點不舒服，”他一臉坦誠，“我的肋骨有點痛，但應該隻是小事。你怎麼不去跳舞？”“其實我有點認生，比較熟的同學都不在這裡……”我說，“需要我送你去醫務室看看嗎？”他笑了，那是一種自信的笑容。很長時間以後我才明白，那個表情說明“一切儘在掌握”，就跟他不耐煩的表情一樣，都是他的標誌。“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給你講講關於肋骨的故事，”他說，“傳說最初上帝造人，隻有亞當一個，混沌天地，鳥語花香，可是亞當不快樂，因為他太孤單了。上帝仁慈，就從亞當的肋骨中抽出一根，創造出夏娃，從此讓他們相愛相依，永遠不分開。所以男人永遠在尋找自己的那根肋骨，在沒有找到之前，他覺得自己是不完整的，所有快樂都顯得虛假。”“然後呢？”我想我有點傻，我還在等待故事的下文。他又笑了，忽然站直了身體，“剛剛看見你的時候，我的肋骨忽然隱隱作痛，會不會是我感應到了屬於我的那根肋骨呢？”我在一瞬間麵紅耳赤！“對不起，這個搭訕的方法是不是太老土了？”他“哈哈”地笑出聲來，聲音爽朗充滿力量，舞會上那麼大聲音的音樂都變成了背景聲。我也被帶動著緩解了害羞，跟隨他一起笑起來，“所以你經常拿這一套搭訕女生了？”他用閃著光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我，“你猜猜，我不會告訴你的。”那個晚上，他在我眼中充滿魅力。我難以置信，校園裡的風雲人物居然會整晚陪在我一個無名小卒身邊，陪我說說笑笑。我發現我們竟然有很多相同的愛好，雖然我是舞蹈專業，他是播音主持專業，可我們都喜歡流行音樂和文藝電影。他滔滔不絕地拋出新話題，讓我好奇他的腦袋裡究竟裝了多少東西。舞會結束後，他陪我走回宿舍，那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比如像他這樣受歡迎的人，一定會有很多為之傾心的女生，那麼我在他心裡，到底能占據什麼樣的位置呢？就那樣，我們在微信上聊天、偶爾見麵、約會了一段時間。可身邊關於他的傳言也越來越多傳到我的耳朵裡。好像同年級裡跟他關係曖昧的女生有很多，而他始終沒有承認過自己在跟誰交往。許多女孩已經在暗中鉚足了勁，都在相互競爭他的愛情。顯然，此前沒人想過如此平庸的我也可能會進入到這場競賽當中，可隨著我跟他走得越來越近，也開始有人把我看成了潛在的敵人。我看到校園網站上關於我的八卦越來越多，就連跟我最熟悉的、同宿舍的舍友也開始追問我，到底是用了什麼伎倆“搞定”了他？這令我苦不堪言。我終於忍不住問了他，我對他來說，算什麼呢？“老實說，你不是我身邊女生裡綜合分數最高的，”他還是那麼坦誠，“首先長相上，你隻能算中等，不過你身材很好，算是有一些加分項，你雖然不算聰明，但是卻很乖，我喜歡很乖的人，這你知道。”雖然他的口氣如此冷淡，但聽到他說我“乖”，我心裡還是忍不住有一絲莫名的快慰。“總體而言，我認為我們很合適，”他說，“隻是原諒我，我不會輕易說‘愛’這個字，因為我曾經受過傷，不過，我對你是真是假，你能感受得到。”我的心跳不受控製地加速起來，我想這就是他對我的正式告白了。儘管從他的語言裡，能看出對我的很多批評，可我想那或許是一種真誠的品質。對於他所說的“過去的傷害”我也毫無頭緒，但這讓他顯得更脆弱、也更可愛了一些。我天真地想，我一定能讓他忘記那些痛苦，我會儘全力讓他快樂。然而我沒想到，代價是我自己所承受的無儘的痛苦。“非得現在見麵嗎？我還沒有化妝。”他又發來一條消息。“就現在吧，不會浪費你太長時間的。”我回複。我已經在天台上扶著欄杆吹風了。四樓還不算很高的高度，可是看下去，校園裡的人已經顯得有些渺小了。如果早一點學會用這樣的角度來看我跟他的關係，或許我會早一點走出來。正式成為他的女朋友沒有多久，我就發現，一切沒有我想得那麼美好。他對我有太多不滿。我從頭到腳的缺點，被他一一指摘。他指責我不思進取，因為我不願意去參加學生會乾部的競選；他也不滿我跟其他男同學接觸，甚至是跟我一起排練舞蹈的男同學也不行……而更糟糕的是，他很快發現了我身上最大的”汙點“——我不是處女。儘管我很早就對他坦白過，自己曾經交往過男朋友，可他還是無法接受。他一次次地對我說，我令他感到肮臟、羞恥——“哪個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曾經被彆人占有過？”他滿臉痛苦地看著我，那種目光令我無地自容。“對不起……”我隻能對他一次次地道歉。但他不依不饒，每當我們發生爭執，他就會重提這件事，再次讓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我感到難受極了，甚至想要乞求他就此跟我分手，可是他又不同意，他抓著我的脖頸，緊緊地摟著我，把我的頭發彆到耳後，“冰玉，你忘了我對你說過嗎，你是我的肋骨，”他的聲音像咒語，又像夢話，讓我身上冒出一陣陣的冷汗。那段時間，我發現自己的狀態越來越不好，每次收到他的微信都會忍不住發抖，看到他也會感覺緊張。他變成了我心頭的陰影，而不再是愛人。我忍不住對室友說，我想要跟他分手了。可是室友都笑我，說我這是故意在她們麵前“撒狗糧”。而沒過多久，我對室友訴苦的事就傳到了他的耳朵裡，他很快來找我了！本來以為他會大發雷霆，可他卻意外地雲淡風輕。“你永遠也彆想離開我，”他笑著說，“因為我擁有你的太多回憶了，如果你不聽我的話，硬要從我身邊走開，那麼我也許會把那些回憶都放出來，讓更多人看見。”然後他打開手機展示給我看，那時候我才知道，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拍攝了很多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視頻。我的指尖冰涼，隻能顫抖著聲音懇求他！本來我以為，隻要我繼續聽話地活在他的陰影下，他總有一天會放過我，然而就在昨天，我發現學校的論壇上流傳出了幾張照片。儘管上麵出現了馬賽克，但我還是一眼就看出，那就是我的照片。而很快也有人使用軟件技術，確認了我的身份。之後的十幾個小時裡，我徹底淪為了所有人眼中的笑柄！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今天，我約他見麵，一定要跟他攤牌。“吱呀”一聲，天台的門開了。他走了進來。今天他的臉色有些奇怪，他一步步向我走近，我突然抑製不住地開始發抖。跟往常不同，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