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警方的盤問,一個人如果突然要求聯係律師,也就相當於提前預告了接下來調查過程的相互扯皮。但也並非全是壞消息。比如現在,方舟就幾乎可以確定:邱姐身上“有事兒”,而且不小。他叫白朗出來,問他有沒有什麼新思路?“現在的優勢是我們的證人K哥很信任我,說了不少關鍵信息出來,”白朗斟酌著說,“比如祁梵腳踝上原來的文身,很可能會構成他的死因。組長,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幾年前曾經有過一則轟動娛樂圈的八卦新聞,大概是說有記者拍到疑似一位男性明星給某位財團老板陪酒,席間兩人舉動曖昧,酒局結束後甚至還一起駕車離開。“當時關於這位男明星究竟是誰,眾說紛紜。記者拍到的照片裡,雖然沒能照到正臉,但是卻清晰地拍到了他上車時抬起的腳,腳踝上恰好有一個疑似文身的印記,這麼巧合,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偏了……”“懂了,那個明星很可能就是祁梵,”方舟說,“你的思路沒跑偏。我就在這跟你透個底。今早丁局給指了條明路,說這個巔星娛樂公司情況比較複雜,可能涉及到一些權色交易,強迫旗下的一些簽約藝人進行‘性交易’或者‘性招待’。結合文身這條線,是不是能說明,祁梵就是受害者之一?”白朗一拍巴掌,“果然薑還是老的辣,丁局真是神機妙算。蘇小白,哦不,就是江東,他在網上發起話題,說是要揭露娛樂圈的內幕,看來也是為了這個。隻是有一件事還想不通,祁梵明明是受害者,凶手為什麼還要殺了他?”兩人這回算是想到一起去了,方舟點了根煙,“狼哥,你說得不錯,這就是我們下一步的調查重點。我現在安排專人去查巔星娛樂這條線,你去找STAR組合僅剩的成員林泉問問清楚。必要的時候,可以讓沈天青給幫幫忙。我記得上回盤古南苑的案子裡,沈天青跟林家的大公子林櫻接觸過,想必跟林泉之間也並不陌生,兩個人又都是小年輕,說不定他會願意多說一點。”白朗連連點頭,心裡有點好奇,昨天在現場,方舟還橫眉冷對,怎麼從今天早上開始,態度竟然就忽然發生變化了呢?讓人捉摸不透。正在想著,隻聽方舟清了清喉嚨,壓低聲音,“我問你,你對丁局怎麼看?”“什麼怎麼看?”白朗一怔,“丁局他,一個好領導,一個好人。我剛入行的時候就是他帶我。按理說依照他的身份,完全可以不必親自帶徒弟,可他還花那麼多精力在我身上。”“也許是他虧欠你也說不定。”方舟冷不防冒出這麼一句,這話說得太快,就像一陣陰風,吹得白朗雞皮疙瘩起了一片。他本來想要追問一句這話怎麼講?可還沒等說出口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一下子打斷了他的思路。發來消息的是十三仙,她說自己已經跟林泉談過了,對方表現得並不算太配合,沈天青就更是指望不上,臉上除了掛著白癡一樣的笑容之外,還要經常說一些傻話瘋話。有時候單是看著他那無辜的眼神,就讓人火冒三丈,想要當即一腳飛踢,累計一天揍他三頓。“你覺得林泉有沒有參與到這件案子當中來?”白朗問。十三仙幾乎秒回,“看樣子是沒有參與,但並不代表他就沒有危險。今天下午他要舉行的發布會上,我希望警方對他實行高度保護。”白朗同意了,他說,“你放心吧,我會親自保護的。”想了半天,又補上一句,“你找機會再跟沈天青聊聊,他的情況我們如果理不順,恐怕也不能保他太久。”十三仙給白朗發消息的時候,沈天青就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十三仙也表現坦然,並沒有把手機屏幕移開。看見十三仙說想要揍自己,而且還是揍三頓的時候,沈天青忍不住笑了,卻沒有提出異議。從昨晚到現在,他知道自己的意識已經被折騰得散了架。在這種情況下,蠢得令人發指,似乎也不是什麼滔天大罪。兩人麵對麵在一家麵館裡解決午飯。沈天青儘可能迅速地吃,他發現隻有在吃飯的時候,他似乎才能正常呼吸,不再去想那些通過催眠而不得不回想起的恐怖回憶。不料十三仙抬頭盯著他,“你想什麼呢?怎麼吃個飯還這麼苦大仇深?”沈天青聳聳肩膀,“沒有啊,我已經儘量在放鬆了,你是沒見過我真正苦大仇深的樣子。”十三仙撂下筷子,“天青,關於你姐姐的事情,你還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如果說出來心裡會舒服一點,那我建議你口無遮攔。”沈天青搖頭,“你為什麼覺得說出來會舒服?對我而言,每次回顧,幾乎等同於把已經結了痂的傷口再次撕開,痛苦隻會加倍。你也有秘密吧?你會願意四處說個不停嗎?”話一說完忽然有些內疚,覺得自己似乎意有所指。畢竟剛剛在酒店裡,眼見著十三仙跟林泉之間的接觸,已經稱得上是高手過招,僅僅作為旁觀者也能感受到兩人劍拔弩張的氣氛。那無疑就是十三仙的秘密。隻是究竟為什麼?沈天青怎麼也猜不到。“過去我跟你想的一樣,總覺得很多爛事兒就該永遠爛在心裡,不去想,不去說,好像它就會不那麼顯眼,甚至能當它不存在,後來有一個人改變了我的想法,”十三仙認真地說。“這個人就是黃珍。對你們而言,她是個可憐的女死者,是彭城喜福會黃門的後人,很可能在未來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再次攪動彭城的風水局。但對我來說,她隻是個朋友。是我最珍惜的朋友,是她教會我怎麼樣去麵對那些恐懼,方法就是要大膽地傾吐出來。”沈天青舉起碗喝光了麵湯,“既然要傾吐,那就從你開始。你到底有什麼恐懼?我猜跟你的家人有關。如果真是人命關天,那我建議抓緊報警!”十三仙搖了搖頭,“不好報警。”“為什麼?”沈天青滿臉困惑,“可你明明說了有人覺得你該死……”“確實啊,畢竟我是個多餘的人,一個意外誕生的產物,”十三仙說,“但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良民,林春山,哦,就是我爸爸,抱歉我不常這樣稱呼他。他很早以前就跟我約定好了,我們之間是相對平等的。打個比方講,他是獵手,我是野獸,他可以選擇捕獵我,但我也可以選擇咬死他。”十三仙第一次聽說林春山的這套“狩獵理論”,是在她十五歲那年。當時她來到林家已經兩年,但仍然沒有任何歸屬感。林春山雖然是親生父親,可顯然跟其他普通的父親不同,他很少在家中出現,每次回來,都喜歡把大兒子林櫻叫到書房去,單獨相處好一段時間。相比較之下,林泉樂得從父親的眼皮底下溜走,十三仙則感到失落。每次她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盲目地盯著電視機時,耳邊響起父親的腳步聲,她就會“倏”一下把背挺得筆直,豎起一雙耳朵,雖然克製著不回頭,可卻在心裡默默關注著父親的一舉一動。什麼時候他會主動叫起自己的名字呢?十三仙又期待又畏懼,她還不知道該如何跟這個男人相處,卻已經提前獲悉:自己大概永遠也無法獲得他的愛。直到有一天,林春山帶了幾個朋友回來,據說是“風水大師”,幾個人臉上都帶著極為凝重的神色,直奔書房而後緊緊鎖上門。大概幾個小時過去,十三仙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電視睡著了,忽然聽見一片嘈雜,猛地睜開眼,看見林春山正站在自己麵前,彎下腰來,眼神複雜地盯著自己。他身後站著一個中年男子,穿著白色絲綢的上衣,渾身上下有點反光,對自己眨眨眼睛,露出了一個笑容。然後他對林春山說,“果然,林枝小姐跟林櫻公子一樣,都繼承了林老板的眼睛。”林春山點點頭,“十三,你起來,我看看。”十三仙花了一番功夫才意識到父親正在吩咐自己,慌忙把睡麻了的腳伸到地上,還沒站起來,父親就擺手製止了她,甚至還用寬大的手掌在她肩膀上按了兩下。“很結實,”他轉過臉,對白衣服男人說,“這小丫頭很堅強的,一個人從東南亞偷渡過來,什麼也不怕。我看她就像雜草一樣,隨時都在瘋長。”白衣服恭維說,“畢竟是林老板的孩子,基因強大。”十三仙聽到這裡,大概明白自己受到了古怪的稱讚,但卻感到十分難為情。隻聽林春山感歎了一句,“可惜在這裡,再強大的基因,有時候也抵不過輪流轉的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