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滿臉驚訝地盯著眼前一幕:十三仙先從出租車的副駕駛位上跳下來,打開後座車門,隨即白朗先鑽出半個身體,緊接著就像拉扯一個棉布袋一樣,把沈天青也給拉了下來。風一吹,沈天青的身體開始打晃,不過沒摔倒。張白定睛一看:是白朗把他自己和沈天青的手銬在了一起。“咱往哪兒走?”白朗問。“前頭,上四樓。”十三仙回答。三人隨即默契地向前移動,完全忽略了張白的存在。他趕著迎上前去,“仙姑,你們可算回來了!現在是怎麼著,營救成功了?”“恐怕不是營救,而是搶人。”白朗乾笑著回答,“怎麼定性還不好說,總之先混過今天這個晚上,明早我去警隊想辦法怎麼說。”“那、那怎麼混?”張白一邊問一邊幫他們按下電梯按鈕,幾人一起擠進去,在逼仄的空間裡陷入沉默。“嘀”一聲,到達四樓,十三仙率先走出去,徑直走向自家房門。白朗他們緊隨其後。張白一愣,幾步跑到前頭,“仙姑,你該不會今晚要讓他們兩個家裡留宿吧?”“其它地方不見得安全。”十三仙回答,抬手把鑰匙插進鎖孔。“白警官是警察,他家裡難道不是應該更安全嗎?”張白連珠炮似的說,“沈公子那麼有錢,讓他出錢,給他們兩個去酒店開個房不好嗎?怎麼非要住到家裡來?”十三仙不耐煩地“啪”一聲推開門,“跟他們兩個的情況相比,我這裡確實更隱蔽一些。而且我早跟你說過了,彆管我的私事。今天不早了,你這個護法趕快下班吧。”張白不由分說,跟著白朗和沈天青一起擠進門去,“不行,有陌生男子在這裡過夜,我也必須留下,不然你的安全誰來保證?”十三仙剛想發火,倒是白朗出麵做了和事佬,“算了,大家就一起在這裡湊合過這個晚上,反正發生了這麼多事,誰也睡不好。”十三仙瞥了沈天青一眼,“倒也是,隻怕這位的夢還沒醒呢。”在確認了沈天青不太可能再發瘋之後,白朗打開了手銬。沈天青就像一個被放了氣的氣球,緩緩縮在了房間的角落裡,仍舊一聲不吭。十三仙徑直去洗漱,白朗趁此機會在房間裡四處轉轉。這個傳說中無比神秘的十三仙,居住的地方也如此普通,跟常人無異。如果說這是一個年輕女孩的房間,周圍的一切未免顯得過於簡單。四周的顏色幾乎都是白色的,從白牆到白桌,白色的書架上擺放著基本心理學入門書籍,還有一個碩大的玻璃瓶,裡麵塞著許願紙條一樣的東西。最引人注意的大概是書桌正前方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地貼滿了剪報和各色便簽,白朗湊過去看,如他所料都是近期幾樁案子的報道和一些零散的線索,相關聯的內容用紅線勾連,形成一張碩大的網絡。毫無疑問,十三仙在破案。貼在整張關係網左上角的,是一張女孩的照片。白朗認出來,那正是鳳凰城案件裡的女死者黃珍。十三仙承認過,她跟黃珍是朋友,是黃珍把黃門算卦的方法傳授給了她,在黃珍死後,她必然要為了黃珍而找出整件案子的始作俑者。這是一個說得通的理由,但白朗卻不能全信——人和人之間的友情當真能夠達到如此深重的地步?他始終覺得,十三仙如此全情投入,一定還有其它原因。“怎麼樣,分析出什麼了嗎?”耳邊忽然傳來聲音,白朗嚇了一跳,看見十三仙已經換好了衣服,一邊用毛巾擦著頭發一邊問自己,“我倒是好奇,白警官對於我得出了哪些結論?”“結論就是你很適合做一名警察,”白朗指了指牆上的剪報,“你搜集和分析資料的能力都很強,更重要的是,你還有不錯的身手。不妨考慮一下,去警校學習試試?”十三仙笑了,“我這個年齡恐怕來不及了吧。”她的年齡?白朗有一瞬間的恍神,他記得自己最初查過她的身份證件,那上麵顯示的年齡並不大,隻是跟她接觸得越多,有些時候倒越覺得她遠比看起來要老成。隻是十三仙迅速岔開了話題,“在心理治療室裡,你跟方舟提到,沈天青知道關於西城花園雙屍案的線索,這是真的嗎?”白朗搖頭,“雙屍案的兩名死者都是明星,我隻知道沈天青是他們的粉絲,至於西城花園本身的情況,他好像並不怎麼了解。”“所以沈西來選擇在這個時候把他弄去進行催眠,並不是為了阻礙這起案件的調查……”十三仙陷入思索,“那他的目的會是什麼?難道真是單純給他治病?”白朗猶豫地看了看端坐在一旁的張白,張白識趣地起身,嘟嚷著走向了陽台。直到他把陽台的隔門關上,白朗才說,“其實從上個月開始,針對十年前沈思月的分屍案,警局成立了一個專案組。從鳳凰城到西京八街,再到盤古南苑,這幾處找到的屍骨以及輻射到的人群都在調查範圍內。沈西來作為涉事的關鍵人物,主動提供了一些信息。”“比如?”十三仙歪過頭問。“他說其實早在十年前就意識到女兒已經死了,當時沒報警,是因為他想要保護那個疑凶。”白朗說到這裡,瞥了一眼縮在角落裡的沈天青。後者聽到這句,渾身又是打了個激靈,腦袋慢慢抬了起來。“他說的疑凶是沈天青?”十三仙發出兩聲冷笑,“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麼可能又殺人又分屍,還把屍骨按部就班一塊塊埋在對應的風水寶地?這個沈西來撒謊都不打草稿的嗎?”“他也知道不夠可信,所以一直強調還有幫凶。”白朗決定關於自己父親的事情暫且不提,隻往下說,“所以現在對於警方來說,沈天青算是一個重點嫌疑人。上個月在盤古南苑的地道裡,他的暴力表現相當於又加重了他的嫌疑。”“我懂了,”十三仙恍然大悟,“現在沈西來是想用這種極端的催眠方法向警方證明,沈天青不僅有瘋病,而且還跟姐姐有不倫關係,這樣就可以構成他的殺人動機!所以,姐弟倆之間的特殊關係,沈西來十年前就已經知道了?”白朗也感到匪夷所思,縱然是沈西來那樣一個非同尋常的“父親”,恐怕也很難麵對一雙兒女陷入不倫戀情的事實。他正琢磨著該怎麼讓當事人沈天青開口,忽然聽見角落裡響起顫抖的一聲,“不,他不可能知道。”白朗和十三仙同時對沈天青投去視線。他麵色蒼白,嘴角抽動,好歹算是恢複了神誌,臉上的表情生動起來,隻可惜流露出的是深深的恐懼和絕望。“為什麼?”十三仙問。沈天青倉皇地用雙手抱住頭,“因為那是我跟姐姐之間的秘密,她答應過我的,永遠也不會告訴彆人,除非粉身碎骨。”那時候他很想死,因為明知道那樣不對,明知道是錯的,卻還是不能自控。每天太陽升起來,他就為自己肮臟的念頭而懺悔,發誓這一天要做回曾經那個純潔的孩子。無奈黑夜總會降臨,天一黑下來,他就抑製不住地想起沈思月,她的體溫、她的氣味、她皮膚上柔軟的觸感,沈天青無力抗拒,隻能向著自己齷齪的欲望低頭。有好幾次他抱著沈思月痛哭起來,想象整個世界都在坍塌,隻剩他們姐弟留存在一片廢墟之上。好像隻有這樣他才能安心地愛她,為自己錯誤的愛尋找一份合理性。不然自己就是罪孽深重。沈思月總是輕輕揉著他的頭發,在他耳邊輕聲安慰他,一遍遍告訴他,“隻要我們誰也不說,就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不被人知道的錯誤,也就不會被懲罰了。”他不敢相信,“真的不會有任何人知道嗎?”“當然了,”沈思月說,“我答應你,永遠不會告訴彆人,除非我死了。那時候,你就忘了我吧。”他嚇壞了,不禁哭得更加厲害。因為不能接受她的消亡與自己的遺忘,僅僅是想一想就已經心神俱裂。他們兩個相伴而生,相依為命,彼此組成一個最完滿的圓形。他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以何種關係、用何種方式,他們都絕對不能分開。沈思月摟緊他,對他說,“也許忘了我,你才能更幸福地生活,傻孩子,以後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