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一試,能睜開眼睛嗎?”溫柔的聲音傳來,喚醒了沈天青的意識。他感到眼前有一片迷蒙的水霧,那個聲音就如同穿透而來的光線,他努力迎著那束光看去,眼皮卻似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還是不行嗎?彆擔心,你現在很安全,有我陪著你,不怕的。”那個聲音繼續說。聽著如此熟悉的語調,沈天青一陣恍神,“你是?”他動了動嘴,想要說話,卻發現根本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你認出我了嗎?太好了,你還記得。”聲音裡透露出欣喜,“那你一定也還記得我教給你的方法,冷靜點,找到光的方向。”記憶如同雜草般複蘇,恍惚中沈天青真的感受了一束光芒,不刺眼,反而暖意洋洋的。他奓著膽子向著那束光移動。“很好,我知道你在努力,”聲音繼續鼓勵他,“越過那束光,你就能看見我了。我就在光的後麵等著你。”這個人的姓名已經在嘴邊呼之欲出,沈天青努力加快步伐跑起來,隻感覺眼前的霧氣漸漸消散,周圍的物體明顯清晰起來:雪白的欄杆、淺藍色的牆壁、醫用小推車……這是在醫院。沈天青揉了揉眼睛,感到自己似乎正躺在病床上,眼前倏然浮現出一張白人女性的臉孔。她有四十歲上下,齊耳的紅發,一雙茶色的眼睛閃爍著和善的光芒,“沈,好久不見。”“你是,格林醫生?”先是一陣重逢的喜悅,隨即一絲疑慮略過沈天青的心頭,他感覺不對勁。“是我,”格林醫生在病床邊坐下,動作自然而親切,“對於你現在的情況,我很擔心。所以今天我們必須進行下一階段的治療,那就是麵對你內心最黑暗的秘密。”“等一下,你為什麼會來給我治療?”沈天青問,“你不是應該在英國嗎?什麼時候來了彭城?還有,你……”格林醫生輕輕握住了沈天青冰冷的手,“沈,彆說傻話了。看著我的眼睛,現在讓我治療你,擺脫內心的恐懼,你才能獲得重生,你明白嗎?”沈天青努力把目光聚焦,他感受到對方手心裡的溫度,慢慢放鬆下來,“你說過,我的病已經治愈了。而現在我正在做的事情,才能讓我重獲新生。”現在好多了,他能聽見自己的聲音,隻是不知道為什麼,總像是有回聲似的,每說一句都膽戰心驚。“告訴我,你現在在做什麼?”格林醫生微笑著問。“我在破案。”答案脫口而出,沈天青旋即解釋,“我是說,我要查出十年前我姐姐死亡的真相,把真正的凶手繩之以法。”格林醫生好像並不驚訝,她點點頭,“那麼,你已經找到了嗎?”“現在還沒有,但是我一定會找到的。”沈天青急著說,“隻要把一切都查清楚,我的心病也就徹底好了!”此時格林醫生側過臉,仿佛歎了一口氣,“你以為真相是良藥,可是你確定你敢麵對那個真相嗎?比如,你姐姐到底是怎麼死的?是誰害死了她?”一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胸口,沈天青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格林醫生向前探過身來,白淨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沈,其實你心裡明明有答案,對吧?隻是你故意把它忘記了。隻有把那個答案說出來,才是你解脫的第一步……”“我不知道!”沈天青感到胸腔幾乎爆裂,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心口燒他,讓他想發怒,“為什麼你們一直逼我?”“因為我要讓你麵對你心底最恐懼的秘密……”格林醫生說著,一隻手輕輕按在沈天青的胸口。這一下碰觸在他身上卻像是有千斤重,幾乎要把他直接推入無底深淵。沈天青一陣恍神,驀然感到病床驟然塌陷,生出一個無底洞,而自己正沉甸甸地向下墜去,剛才周圍出現的病房景象急速在視野裡褪色,直至退回一片白色的光暈。“救我!”他驚恐地大叫著向上伸出手去,好在立刻有人拉住了他的手,用力把他拉了回去。迎著那層柔光,他看清眼前浮現出的不再是格林醫生的臉,而是他的姐姐沈思月。幻覺。他這樣告訴自己,閉上眼睛,再睜開,還是沈思月,穿著那件她最喜歡的淺粉色條紋襯衫,寧靜的溫柔的臉龐,好像月色一樣皎潔。“你是假的!我姐姐她已經死了!”沈天青咬著牙說。沈思月的眼神旋即流露出哀傷,“天青,你說我已經死了?那你現在為什麼又會看見我呢?”胸口又是一陣疼痛,沈天青後退了兩步。十年了,他夢見過沈思月無數次,唯有這次她能開口說話,就像是真正活了過來。“我不知道,姐,”沈天青回答,他低著頭不太敢看她,但說了半句就忍不住淚眼婆娑,“要麼是你的鬼魂回來了,要麼就是我瘋了吧!”沈思月迷惑不解,“你怎麼會瘋?是因為我死了,還是因為……”她話還沒說完,周圍忽然陷入一片寂靜。沈天青感到雙耳像是被突然強行塞入一管漿糊,什麼都聽不見了。他好像一個孤獨的觀眾,獨自觀看這場詭異的啞劇表演。眼前的沈思月嘴巴一開一合,明顯還在說著什麼。他緊盯著她的口型,一點一點艱難地讀出那句話,她在不斷重複:“我、原、諒、你、了……”那一刻,沈天青感到萬箭穿心,他想大叫,想撲上去緊緊抓住沈思月的雙手,但是他做不到了。不管怎麼拚命往前移動,沈思月永遠飄忽在眼前,像一個看得見卻摸不著的幻影。這個幻影的顏色逐漸褪去,逐漸變得蒼白、暗淡。繼而幻影中的沈思月不再說話了,她抬起細弱的手臂,一粒粒解開了自己襯衫的衣扣,視線卻依然注視著沈天青。少女雪白而柔嫩的身體漸漸從衣服下剝離,那美麗虛幻的剪影讓沈天青痛苦地捂住雙眼。然而,透過自己的指縫,他還是看見了接下來發生的故事。眼前的幻影,不再是沈思月一個人的獨角戲,畫麵裡出現了一個少年的身影。他赤裸著上身,因為太過瘦弱,脊背上的骨頭清晰地凸出來,好像有什麼野蠻的東西正蠢蠢欲動。少年緊緊抱住了沈思月,然後他開始吻她,姿態笨拙但卻非常熱烈。那串親吻在沈思月的臉上、嘴唇上、修長的脖頸上都留下一朵朵陰影,沈思月仰起頭,她臉上流露出一種恐懼,甚至是哀求的神情。少年並未察覺,他沉醉在自己衝動的熱情裡,將沈思月按倒在地上。沈天青的瞳孔驚恐地放大,隨即徹底緊閉。他不能再看下去了,祈禱自己趕緊從這場混亂不堪的噩夢當中醒來。卻在視線陷入黑暗之時,忽然恢複了聽覺:他好像聽見什麼東西在碎裂,聽見小聲地哭泣,還聽見一句話,少年的聲音,“姐,你能原諒我嗎?”“姐”,世界上隻有一個人會用那種口吻那樣稱呼沈思月。沈天青感到一陣巨大的眩暈襲來,不管身在何處,他都隻能仰麵向後倒去。在失去知覺之前,他確定自己記起了一些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東西,正是那些糟爛的東西把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即便一輩子贖罪,他也不可能原諒自己。方舟坐在觀察室裡,這裡的一切都是純白色的,看久了有點腦子發暈。眼前的玻璃窗內,沈天青正在接受強效催眠治療。沈西來說,整個醫療團隊都由他從國外高薪聘請而來,這是能給兒子治病的最佳方法。心理疾病的相關知識,方舟了解得並不算多。在警校時學過的犯罪心理學已經是他對心理學的全部了解。至於催眠療法,他將信將疑。一半是因為這處“心理診療室”並沒有專業的醫療許可,隻能算作是一個商戶,顯然沒有經過正規驗證;另一半則是因為沈天青痛苦的表現讓方舟有點擔心,半個多小時的催眠過程裡,沈天青時而哭喊,時而大叫,看起來受儘煎熬。反觀沈西來,卻氣定神閒,在玻璃這側靜觀這一切。倒是方舟如坐針氈,腦海裡翻來覆去地想,這算不算虐待?治療終於告一段落,沈天青沉沉入睡。沈西來示意秘書上茶,“方組長,想必現在你對天青的情況也有一個大致的了解了,希望能對你們破案有所幫助。”方舟乾咳了兩聲,“我想問,接受這個催眠治療,是沈公子本人願意的嗎?今天上午我在西城花園的案發現場見到了沈公子,當時他看起來一切正常,完全不像會發瘋的樣子。”“他這個病的可恨之處就在於可以偽裝,”沈西來歎了口氣,“之前我送他出國,安排他在英國的治療室裡住了好長一段時間。後來出院了,但是病根一直還在。最近我發現他情緒越來越不穩定,隨時都可能會發瘋。”觀察室的門推開了,剛才給沈天青進行治療的女醫生走進來,輕聲向沈西來問好。她是個標準的東方美人,一頭黑色長發,身姿窈窕,胸前的名牌上寫著:高級催眠師林素子。“剛才我好像聽見沈公子叫你格林醫生?”方舟忍不住問。林素子抿嘴一笑,“病人在催眠過程中,會把自己周圍的人事物都拉進他自己的情境之中,所以他看到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把我看成了彆人。就在剛剛,他也不僅把我當成了格林醫生,還把我當成了另一個重要的人,”說到這裡她把目光投向沈西來,“就是沈總失蹤的女兒,沈思月。”沈西來用一隻手捂住了額頭,“看來我猜得沒錯,天青跟思月的死有關……”方舟冷眼旁觀。他有些看不透現在沈西來耍的是什麼把戲。十年前他對女兒的離奇消失不予理會,十年後女兒的屍體被發現,他又立刻主動把殺人的嫌疑引向自己的兒子,這個野心勃勃的彭城首富難道當真沒有一絲人類的感情?眼下的調查剛開始進行,如果一直被他牽著鼻子查下去,那恐怕沈天青真的要成為頭號嫌疑人了。“方組長,你要查我兒子,我是願意配合的,隻是他現在情況很不好,懇請你同意他留在這裡治療一段時間,如果你們要取證,過段時間再來……”沈西來主動說。方舟還未開口回答,忽然感到手機一震,是白朗發來的消息。這家夥就像是在自己背後安裝了一雙眼睛,接連發過來兩條。第一條說:“彆相信沈西來。”第二條問,“你知道沈天青現在在哪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