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三流廣場是彭城最老的廣場之一,據說剛建城的時候就有了,比我歲數還大。每次記者問我,對彭城哪個地標最有感情?我總說三流廣場。畢竟我第一次參加選秀就是在那裡演出,後來正式出道,我們組合第一次舉行粉絲見麵會也在那兒。總感覺那地方是一個起點,但是說起來挺好笑的,“三流”嘛,好像我們很不上路。前些天我又上熱搜了,關鍵詞就是“三流布雷,三流說唱”。起因是我在微博上發了一小段自己寫的說唱歌詞,結果湧過來一堆網友罵我。我以為怎麼回事呢?原來是正趕上“原創音樂人蘇小白”在網上發起了一個“揭露選秀界黑幕”的話題活動,號召選秀出來的明星都去發言。我呢,不僅沒發言,還自顧自發布了自己的新歌,網友們就生氣了,義憤填膺地指責我“薄情寡義”。經紀人李哥也說我:“好歹人家蘇小白還特意在微博上@了你,你們當初又是同一個組合裡的,你就算不念舊情,也總該點個讚吧?”我“嗯”了一聲,懶得理他。李哥是個好人,不過他剛剛接手我不長時間,對我過去在組合裡的那段曆史還不了解。兩年前的11月7日,那場告彆演唱會落幕之前,我站在舞台上說了一句話:“我是STAR的布雷,在這裡跟大家告彆。”台下幾萬名粉絲同時舉起手向我揮動,我走下去沒回頭,因為我是說真的——從那一刻起,STAR組合解散了,而那個組合裡的布雷也不複存在。此後的我是全新的,一個隻為了自己的路而往前走的布雷。我不再跟STAR的其他成員聯絡,蘇小白就是其中之一。這兩年他在社交媒體上很火,有上千萬粉絲。但我拒絕跟他互動,畢竟我的熱度遠不及他,說他點什麼都好像是在蓄意“蹭熱度”。隻是他自己愛翻舊賬,時不時會發布一些過去組合成員的合影,每次發起話題活動都會@我們。我一般不理會,隻有祁梵會認認真真給他回複。哎,說到祁梵,今晚的年度頒獎盛典,我又會跟他碰麵了。祁梵一直是個挺特殊的存在。他是STAR裡的“門麵擔當”,說白了也就是長得最好看的那一個。當然不是說他沒有其它的才能,隻能說他僅僅憑借外形所散發出的光芒,就足以把大部分人迷得死死的。就連我自己也是從海選的時候起就深深記住了他那張臉。至於組合裡剩下的幾個人:蘇小白太過文弱,總有點病懨懨的樣子;林泉雖然濃眉大眼,但看起來攻擊性太強不夠溫柔;我就更不用說了,之前粉絲都叫我“壞小子”,大概是我長得天生不像好人。總之沒有人能跟祁梵相比。我覺得無論男女都能愛上他。但是祁梵好像從來沒有把他的相貌當回事。他練習唱歌、跳舞,比誰都更刻苦努力,公司安排給他做的事,無論大小,他從不拒絕。而且臉上還總是掛著無怨無悔的笑容,看久了總有點可憐巴巴的意味。據說他家庭條件不好,在彭城沒有人脈資源,自己在娛樂圈打拚,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因為他在組合裡最小,我又是年齡最大的,他就更黏我一點。組合剛出道的時候,他做什麼都喜歡第一時間喊我,反正他喊林泉是“泉哥”,喊蘇小白是“小白哥”,喊我就是一個字“哥”。我也特彆護著他。那時候就有很多粉絲喜歡講我和他之間的cp關係,寫過不少我們兩個的同人文,據說現在去網上搜“布梵”的關鍵詞還能看到。坦白說,公司也一度很樂意來炒作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因為這樣吸引粉絲的速度更快。但後來還是以失敗告終。主要原因是我不配合。雖然我跟祁梵的關係很親近,但兄弟之間的親近被誤解成彆的,還有一堆人津津樂道地講個不停,我心裡就總是不舒服。跟我不一樣,祁梵似乎倒是很樂意。他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每天都在網上發布一張我跟他兩個人的合影,還美其名曰“營業”。搞得我就很火大,加上那陣子組合的專輯製作也出了點問題,導致我一瞬間爆發,直接在一檔直播的音樂節目上用現場說唱的方式懟了他。我還記得有一句詞是說“兄弟就是兄弟,炒作沒有意義,你拚命自己加戲,卻隻會讓我生氣”。後來我看節目回放,我唱這句的時候鏡頭切給了在一旁站著的祁梵,他原本是在用力地給我鼓掌,聽到這裡忽然頓了一下,往前邁了一步,似乎想聽得更清楚一些。後來他又鼓起掌來,隻是拍子就不大對了。那場節目下來,公司就找我談話,批評我這樣是“砸招牌”,會影響到我跟祁梵兩個人未來的發展。我也有點後悔,但不知道怎麼說。後來還是祁梵主動去跟公司疏通,說他也覺得捆綁cp炒作不是長久之計,才算沒把所有罪狀都算在我一個人頭上。當時我們還一起住宿舍,晚上祁梵敲了我的門,我讓他直接進來,但是他執意站在門口說,“哥,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做那些讓人誤會的事了。”這句話讓我不敢看他的臉,我覺得那張好看的臉浮現出悲傷的神情一定會令人心碎。所以我天真地想,隻要我當時扭過頭,隨便嘻嘻哈哈地應付過去,我就永遠都不會見到那種悲傷。然而現實證明我錯了。後來我又天真地以為隻要我離開STAR,就能脫離開悲傷的陰霾,結果兩年過去,我還是做不到。今晚的頒獎典禮我隻是作為一個串場歌手出場,出乎意料,現場效果居然沒有預想中那麼慘淡。台下不僅有人大聲喊出了我的名字,居然還零星看到有粉絲舉著“布雷”字樣的燈牌,那種久違的激動幾乎讓我熱淚盈眶。一首歌曲演完,我在後台休息室裡看到了正在候場的祁梵,此時我才明白為什麼今晚會有粉絲那麼激動,看來主要原因並不在我。“哥。”他還是老樣子,站起身微笑著叫了我一聲,“過來坐啊。”儘管早有準備,但我還是有些尷尬,“不了,”我搖搖手中的煙盒,“我去外麵吸煙區。”“我陪你。”他不由分說,徑直跟了過來。隻有我們兩人,肩並肩站在天台上。風有點大,吐出去的煙一直噴回到我臉上。我咳嗽了兩聲,問他,“你什麼時候上去?”“倒數第二個獎項頒獎,沒有演出,就說幾句話,”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新染的發色像小麥一樣在夜色裡浮動,“大概再等二十分鐘。”“那蠻好的,輕鬆收工回家。”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開朗一些,“我們年紀也大了,早睡養生……”“哥,”祁梵語氣鄭重,“你明天有有工作行程嗎?”沒有。按照官方說法,接下來的幾天,將進入我的“個人創作階段”,其實說白了就是沒有接到工作安排。娛樂圈一年比一年蓬勃生長,總有新人替舊人,無處需要我。但我還是有些疑惑,“你有事?”“你看到小白哥的微博了嗎?”他乾脆把手機遞到我眼前,“他約我們明天去老地方聚會,他還說,如果我們不赴約,小心他一個一個地把我們給抓去……”“他瘋了吧?”我猛吸了一口煙,“你也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整天除了發微博之外好像就沒什麼正經事了。還真以為自己在網上火了就可以想乾嘛乾嘛?叫我們去,我們就必須去?”“我想去,”祁梵注視著我,“明天日期,11月7日,我們也應該聚一次了。”我心亂如麻,兩年了,我希望一切都可以平穩地煙消雲散。為什麼這些人就是不明白,每一次見麵,隻會加重我們對彼此的傷害?“我也給泉哥發了信息,但是他現在在國外,所以隻剩下你和我了。”祁梵又對我露出可憐的笑容,讓我渾身發毛。幸好此時有工作人員出來叫,“祁梵先生,準備進場了!”這句話暫時拯救了我,祁梵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答應了一聲,“馬上來。”“快去忙吧。”我勉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剛剛伸過去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就好像一隻敏捷、卻又時常受驚的馴鹿,讓我的手僵在半空中。“哥,對不起,”他向我投來歉意的一瞥,“明天你也會來吧?就當是為了我。我知道你不會不管我們的。”然後他走開了,留下我獨自把煙抽完。這小子還是聰明,知道怎麼說話能準確無誤地砸進我心裡。我可以不管彆人,但我確實不能不管他。第二天傍晚時分,經紀人李哥憂心忡忡地給我打來電話,“你該不會真是要去搞什麼STAR組合再聚首吧?很多媒體記者還有狂熱粉絲都已經在東門廣場旁邊的居民區裡蹲守了!”東門?我心裡暗暗好笑。當年選秀結束後,外界瘋傳經紀公司把我們的宿舍安排在東門三流廣場附近的小區裡,所以在很多人心中,恐怕那裡就是我們的“據點”。就連蘇小白在網上約我們在“老地方”見麵,也被默認為是那裡。不過對不起各位了,也許我平時的表態也有誤導大家,但我們實際的“老地方”在西城花園1107室。那是我們一起住過的地方,後來也一直作為“原創音樂人蘇小白”的家。我讓李哥放心:那些人的蹲守,最終隻會換來一場空。在安撫過他之後,我迅速換好衣服,穿上最普通的帽衫跟運動褲,把手機跟錢包隨意地塞進口袋,下樓打了一輛車,直奔西城花園。蘇小白說的時間是晚上7點,我在車上給祁梵發消息,問他到了沒有。他沒回複,不知道是不是在忙。車子停在西城花園的小區門口,我步行進去。這裡算得上是彭城數一數二的高級住宅小區,是彭城首富沈西來名下的房產。據說沈西來特彆信風水,所以把這裡的幾棟住宅樓都設計成三開門的形式,據說能最大限度地吸收附近所有財氣,保證這裡的居民飛黃騰達。經紀公司之前安排我們住在這,也說要借這裡的運氣,爭取讓STAR能一舉爆紅。現在回頭想想,那些願望確實可笑。我搭電梯上了十一樓,徑直走向走廊儘頭的1107號房,伸手按了門鈴。“來了?”很快傳來熟悉的聲音。想必我的臉已經經由攝像頭出現在了房間主人的眼前,“門已經開了,直接進來吧。”我按下門把手,果然開了,我便推開門走進去。房間內光線昏暗,室外的暮色傾灑進來,裡麵沒有開燈,寂靜得連人的呼吸聲都聽不見。我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忽然看到地麵上詭異的東西映入眼簾:一雙光著的腳。右腳踝上有一塊淡淡的文身,我感到自己呼吸急促:那是祁梵的腳。“祁梵!”我大喊一聲。回應我的,隻有身後沉重的關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