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陳小小找我幫她偽造請假條。之前我說了，那是為期一個月的封閉式培訓，所有人都被關在小學不能外出。想出去隻有兩條路：翻圍牆，或者靠老師的請假條。那會我馬虎潦草的字跡正好跟專業老師的字跡神似，所以常會偽造請假條溜出去上網。我龍飛鳳舞給陳小小批了半天假，她開心得差點給我一個擁抱，我驚險萬分地躲開了。“出去乾嗎？”我隨口問。“去對麵澡堂洗個澡。”她笑得很幸福。第二天下晚自習，熄燈前三分鐘，一直沒回寢室的肖口臭一腳踢開了門，手裡抱著一個巨大的雪球。也不解釋，他往地上一扔，叫我們趕緊分兩坨小雪球，接著他把大家招呼到窗口：“快，陳小小在下麵！扔她！”大家往樓下一看，陳小小果然在，穿著一件嶄新的白色絨毛外套，裹著一條淺粉色的圍巾，披著的長發居然燙卷了，隻看背影的話還真有那麼一點《冬季戀歌》裡女主角的感覺。我恍然大悟，原來她要請假條出去根本不是洗澡，而是做了個發型還買了身新衣服。“乾嗎要扔啊？”有人問。“給她個驚喜嘛，你不覺得很好玩嗎？”在肖口臭的煽動下，大家紛紛朝陳小小扔起了雪球。一時間，無數雪球從天而降砸到了陳小小的臉、頭發和衣服上，她驚慌失措地尖叫起來，雙手護住頭氣急敗壞地叫我們停手，沒人聽，她抵擋不住，轉身想跑，卻一個踉蹌跌倒在雪地裡，接著她放棄了，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任由雪球砸向自己。扔了好一陣，大家才後知後覺是不是有點過火了，紛紛停手朝樓下喊道：“喂，你沒事吧？開個玩笑啦。”陳小小沒有回答，兩分鐘後她從雪地裡站起來，拍了拍頭發和衣服上的殘雪，埋頭走了。或許是從高處俯視的緣故，那一刻我覺得她看上去特彆單薄特彆瘦小，第一次，我把她跟“女孩子”聯係在了一起。然而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一向開得起玩笑的陳小小，那天的心輕易就被我們捏碎了，她曾經的自信和樂觀就像那一地被無數腳印踩臟的敗雪，再也無法複原。直到很久後我才知道，原來那天是陳小小的生日，當晚她會出現在寢室樓下是因為前一天肖口臭特意約了她，他對陳小：“明天下晚自習後你來我的寢室樓下，我有很重要的話跟你講。”肖口臭為什麼要耍陳小小，借此跟她劃清界限，是不讓外校的漂亮女孩誤會？還是單純地想給她一個“生日禮物”？我不得而知。我隻知道，肖口臭真渾蛋。當然，我也渾蛋，因為那晚朝陳小小扔出的雪球裡，有我的一份。?03聯考結束，陳小小轉去了普通班。參與過“扔雪球事件”的同學都很愧疚，但我因為提前知道，也就不意外了。寒假過年的時候，我在麥當勞撞見過一次陳小小。我本來隻是想隨便打個招呼，也不知怎麼的，最後變成了送她回家。在那段不是很長的路上，陳小小告訴了我兩個秘密。第一個秘密是：她下學期就轉去普通班了，因為她其實有一定的紅綠色盲，所以她素描沒問題，水彩很差，這次聯考成績不理想，之後的大學專業考試她也放棄了。其實她高一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有色盲了，想過要轉班，可是她沒有。“為什麼？”“這是第二個秘密。”她笑了，有點靦腆，還帶著苦澀。我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這麼“少女”的笑容。那晚她沒有說出第二個秘密，但我早知道了，其實全班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秘密。後來快到家時，她有些委屈地站在原地，半天才說：“我覺得我還行啊，我真的有那麼醜嗎？”我愣住了。“你不醜，你就是有點高，有點壯，還有點黑。”這種話打死我也講不出，尤其是當她用那雙通紅的眼睛難過地看著我時。“你不醜，是肖誌不懂欣賞。”我說。“那你呢？”她又問。我虎軀一震，立刻揮手：“我也不懂欣賞！真的，我比他還瞎。”她眼中燃起的火苗又熄滅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是真的傷到了她，早知道還不如講實話。“再見。”這是陳小小跟我講過的最後一句話。?後來，肖口臭跟那個漂亮的舞蹈女孩隔著上千公裡聊了一陣短信後便不了了之；後來，班裡再沒有那個喊著“哎呀討厭！那誰誰你過來一下，你過來下嘛”的陳小小，大家的生活被一個叫高考的東西壓得喘不過氣。我記得高中最後的那個夏天，一個烈日炎炎的中午，男同學為了緩解壓力在操場打球。一個傳球失誤，籃球飛向場外，這個球正好飛到了路過的陳小小腳邊，當時她已經是普通班的同學，她旁邊還站著一個新朋友。因為丟雪球的事大家都有些尷尬，不好意思過去，眼巴巴地望著，陳小小急忙退開一步，這時她身旁的同學撿起球，笑著將它拋過來。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如釋重負，隻有我，被她驚慌又怯懦的眼神狠狠刺了一下。那一天我終於明白了，在這世上，如果真有什麼事情會讓女孩自卑，那一定不是醜、不是胖、不是黑，而是愛上一個人。我也很希望，故事能有一個結尾。比如後來陳小小努力減肥，努力護膚，變成了性感可愛的白富美，肖口臭悔不當初，跑去跪舔，最後被她無情拒絕，多麼酣暢淋漓喜聞樂見的複仇記啊。然而生活不是電影，更不是偶像劇，關於我所知道的陳小小的故事，就在她那往後退開的一步中，結束了。?“肖口臭呢？”我又問了一遍，看到陳小小這張照片後，我特彆想知道他怎麼樣了。二浩聳了聳肩：“還不就那樣，聽說又跑去廣州了。”我還拿著二浩的手機，翻著陳小小在微信朋友圈裡的照片。她是真的變美了，現在的她像一個時尚模特，渾身上下都溢滿張揚和自信。在某張街拍照的下麵，我看到了一句配文：看過幾場電影，愛過幾個人，流過幾次眼淚，又傷過幾次心，這些都隻有自己知道。一定要自信，因為自信的女人最美，加油麼麼噠。突然間，我感到渾身舒暢，對於陳小小和肖口臭的故事也不再耿耿於懷。很多時候，我們看到的隻是他人生活中很短的一段時光，卻總是忍不住同情心泛濫，自以為目睹了一整場悲傷的旅途。其實，人生路還長著呢，驚喜和幸運也都會有，隻要我們能學會一個叫釋懷的小技能。那麼，加油麼麼噠，我親愛的陳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