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後,我直奔海關處。那裡大排長龍,我趁機給父母和鄭克己打電話報平安。鄭克己對我大吐苦水:“宋老真是太寵你,把所有的爛攤子全部塞給了我和師兄們。”他的聲音透著疲倦,看樣子是真的很累。我也幫不上忙,隻能安慰兩句:“能者多勞,能者多勞。你和師兄們比我厲害太多,隻能多勞煩你們了。”鄭克己在電話那邊哼了一聲,算是回應。這時我看到了宋伊汶穿著深灰色西裝,從歐盟通道快速穿行而過。而我,還在非歐盟通道中排隊。我目送他遠去,心裡默默地說了一聲再見。我去取托運行李,居然又遇到宋伊汶。他的行李擺在行李車上,旁邊有人推著。他站在那裡,看到我時,衝我招手。我走過去,宋伊汶問我:“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我向他說明目的地,是位於班霍夫大街上的一個酒店。他點了點頭:“我也住在那裡。”這麼巧?我有些詫異,他卻麵色平淡。蘇黎世有這麼多酒店,他偏偏和我同一間?我還來不及細想,他又問:“你來蘇黎世是旅遊嗎?”“嗯……算是。”我沒有說實話,他也沒有追問。我倆並肩走出機場,早早有車候在那裡。司機見到宋伊汶,馬上從車上下來,為我們拉開了車門。我坐進後座,本以為宋伊汶會坐到副駕駛座,誰知他在我身邊落座。隔得近了,我又聞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道。我問:“你的香水,是冥府之路嗎?”宋伊汶從隨身的包裡拿出香水,我接來一看,果然是阿蒂仙的冥府之路。他對我說:“你的鼻子很厲害。”我把香水遞還給他,手上也沾染了同樣的味道。我對宋伊汶說:“我喜歡這個味道。”宋伊汶頷首,他說:“香水也要選擇場合。”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我愣住了。我本以為他還有下句,誰知說完之後,他便沒了話,隻是拿出手機按來按去,開始忙自己的事情。我有點無聊,一會兒看看街景,一會兒看看車裡。我的目光忍不住落在宋伊汶身上。男人的一雙手很是好看。骨節分明、手指修長,連指甲都修剪得恰到好處。大概是我看了太久,宋伊汶抬起頭來,問:“你在看什麼?”我衝他擺了擺自己的手:“你的手可真好看。”他又問:“等會兒你要吃點什麼嗎?”“你請我坐車,我請你吃飯好嗎?”我問了他一句。“好啊,那就謝謝你了。”他微微一笑,眼角處自有風華傾瀉。“不怕我選的食物不合你的口味?”我問。“那就當一次嶄新的體驗。”他回答。我們放下行李後,便出了酒店。我帶著他走街串巷來到了一條街,那裡多的是土耳其和阿拉伯人開的店。說實話,其實在來之前我還有點猶豫,畢竟這樣一個“貴公子”被我拉到了國外的“平民美食一條街”,感覺還是怪怪的。但是人家可自在了,他好奇地打量著街邊的每一家店,沒有半分瞧不起的感覺。他看夠了,這才興致勃勃地問我:“Mia,我們吃什麼?”“Kebabs,你知道嗎?”“當然,我偶爾也會吃的。”宋伊汶笑著點頭,“上學的時候,我很喜歡吃這個。”“我也是。”聊到這個,我們居然有了共鳴。在意大利留學的時候我就酷愛kebabs,那是一種土耳其美食,用粗長的鐵簽將肉串在上麵,接著用火去烤。烤好之後夾在烤餅裡,加上各類切得碎碎的蔬菜和醬汁,用錫紙包好。我領著他進了一家店,看到牆上那些熟悉的廣告圖案,一瞬間有種錯覺,我還在上學。我問宋伊汶:“你有什麼不吃的東西嗎?”“辣椒,洋蔥。”他盯著玻璃櫃裡花花綠綠的蔬菜說了一句,“多點酸奶醬。”我拿了兩罐芬達,又要了一份薯條。不一會兒,kebabs做好了。我端來後很不客氣地選了一個,剛剛剝掉一半錫紙,就對上宋伊汶的眼神。他那雙淺褐色的眸子看著我,也不說話,就是看著我。一時間我居然有點心虛,隻好客氣一句:“要不然你吃這個?”宋伊汶十分坦然地接了過去,還說了聲“謝謝”。烤肉的汁水濃厚,會從錫紙的縫隙中滲出來,宋伊汶沒有注意。等我抬頭看他,他手上已是一片狼藉,我指著他的右手哈哈大笑:“你看你的手。”他舉起右手,看到自己指縫中都是油汁,也忍不住笑了。我本以為宋伊汶該是處處優雅,誰知這人還有如此笨拙的一麵,挺讓人意外的。我遞過紙巾,他小聲地說了一句“不好意思”,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緋紅。第二天,我來到了事先預約過的銀行。他們仔細核對了我的身份和授權文件,這才放我上樓。全程陪同我的工作人員有一雙碧綠的眼珠,金色的頭發稍顯灰白。他問我:“宋先生還好嗎?”“他前天去世了。”對方停下了腳步,深深歎氣:“我很抱歉。”我努力撐起了笑容,力求不表露出傷心,但我的眼睛還是濕了一片,看什麼都沾著淚光。等到我的事情辦完,他對我說:“我們還要為你簽發一張信用卡,製作時間需要七個工作日。你能不能留下地址,我給你郵寄過去?”我說:“給我打電話吧,我來取。”他點頭,一直將我送到銀行門口。走出銀行的大門,我再次看到了站在街邊的宋伊汶。看到宋伊汶的時候,我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和他總會偶然相遇,這樣的巧合仿佛是天意。他沒有穿西裝,一身休閒打扮。他穿著風衣外套,行動間略帶不羈。我正往外走去,他正向裡走來。宋伊汶留意到我,笑容一如初見。我再次產生錯覺,我們真的是相逢的老友。陽光正好,他的眉眼被襯得更加俊朗。我忍不住低下頭,不想讓他發現我臉上突然蔓延的羞怯。他問我:“事情辦完了?”我點頭。“準備開始旅遊了?”宋伊汶問。“應該是的。”我說。“Buon viaggio.(旅途愉快)”宋伊汶說。我昨天跟他說過我曾在意大利上學,誰知這人意大利語比我說得還好。這句祝福,隻怕也是特地說的。宋伊汶往銀行裡走去,我準備回酒店。宋伊汶的司機還是昨日那位,他看到我,衝我打招呼。我笑著走了過去,從包裡翻出水果糖分給他。他大方接過,對我道謝。時間還早,我也無處可去。我拆了糖倚在車頭,和那位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本來我隻是問問蘇黎世有什麼好去處,司機突然問我:“你去過日內瓦嗎?”我點了點頭:“當然,兩年前我第一次來瑞士,就是去的日內瓦。”他一臉欣喜,又追問:“你知道湖邊的那個酒店嗎?”日內瓦湖邊有好幾個酒店,我又詳細地問了一番。我驚奇地發現,司機所說的那個酒店,我居然去過。我告訴他我去過,他很意外。然後他告訴我,那個酒店是阿姆雷德家族的產業,宋伊汶來自阿姆雷德家族。一時間,我居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司機看到我這樣倒是笑了,他用了一個詞形容我和宋伊汶,是Destiny——命運。他說,你們命中注定,就該相遇。我被他說得臉紅,他發現了我的害羞,隻是遺憾地搖了搖頭,說:“很遺憾啊。”“遺憾什麼?”我問。“Evan這次回來,是為了他的訂婚禮。他要和一個美國小姐訂婚了。”說著話,他又打量我一眼,“比起那位美國小姐,我覺得你更可愛。”我知道這是恭維,並不能當真。那麼多形容詞可選,到我頭上,隻輪到一個“可愛”。這說明什麼?說明我沒有她的美貌、才華、睿智。可愛真是個好詞,它好歹給了我些許安慰。聽到這話,我也明白了,宋伊汶並不是我可以癡心妄想的人。我點了點頭,說:“那我先走了。”“Evan馬上就出來了,你不等一等他嗎?”司機說。“不用了,替我謝謝他就好了。”說完,我擺了擺手,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