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之搖了搖水杯,擱在窗台。聞光遠去日本了他是知道的。這是請同學來家裡聚會?好像....大半個月沒見過她的人影,月光下,長長的黑發披落下來,麵容白淨,正挽著一個秀氣的女生一本正經地滔滔不絕.....哦,似乎還是他堂侄女。聞昔好不容易送走了這撥鬨騰的大爺自己走回來,經過十二廂的時候感覺一道目光向她投來。誰?原以為是錯覺,隨意轉頭一瞥,果真是有個人影倚靠在窗邊。房屋燈光柔和黯淡,她隻能借著明月的清輝辨認出那抹身影形如卯月,玉樹瓊枝般的雅態。修挺的身影裹在月光裡,有種高處不勝寒的疏離。她乾脆又上前走了兩步,抬頭迎上“黑影”明光微爍的雙目。“黑影”絲毫沒有被她發現的窘迫和閃躲,隻是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也不開口。“……”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兩人上次見麵已經是半個月前了,一時之間.....還暫時不能立刻就找回那絲本來就不多的熱絡....聞昔是誰,安高五俠話嘮扛把子啊,尷尬冷場?不存在的。“江逸之,我是聞昔。” 小朋友吐詞清晰,聲音清亮。聞昔怕光線太暗,他看不清她,還揮了揮手。“嗯。”江逸之聲音嘶啞,隻低低應了一聲。他白皙光潔的麵容半隱在窗前的槐木中,碎碎的月光給他打上一層朦朧又脆弱的美感,如某種夜間綻放的白色花朵,清逸,出塵又魅惑人心。“你過節不回江宅?”中秋自己待在這裡乾嘛,怪冷清的。她回不了聞宅,他不存在吧?不是說江老爺子很看重他麼?“忙。”江逸之劍眉微蹙,他打算今晚把五個文件看完,誰知道頭痛愈演愈烈,讓他不得不開了窗盼著夜風能帶走身體的燥熱。“......”聞昔覺得他那張清雋白皙的臉在皎皎月光下白得有點不正常,眉心未展,但又.....看不太清楚,想是自己多心。丹桂的香氣在沉沉黑夜中更為沁人,聞昔偏過頭去像是忽然發現了什麼,聲音都亮了一度:“欸?你住這?十二廂?離我這這麼近,你怎麼都不告訴我?”第一次坐他的車,他說完他也住扶疏就閉了嘴,絲毫沒有把牌號告訴她的意思。江逸之也想起來了,心中失笑:那時候......他的確是不怎麼想搭理她。又覺得剛剛似乎自己太冷淡了些,不由自主輕輕牽起了嘴角,薄唇一彎,笑容映襯著月色格外溫柔好看:“想看看你什麼時候能自己發現。”音調低緩如大提琴,在夜色中蕩開一絲若有似無的溫柔和……性感。聞昔晃了一秒神。“......”玩兒你猜我猜麼?你是根本就沒打算跟我說吧。“哦,那你在乾嘛。”“我”江逸之喉嚨一陣癢痛,咳了咳:“賞月。”“……,您好興致,那我先走了。”“好。”江逸之揉著眉心,點點頭,看著她清瘦的身影融進了夜色。聞昔轉身走了幾步,似乎隱隱聽到後麵的咳嗽聲,夜已深靜,周遭的動靜就格外清楚。不對啊,不對勁——回到家中仔細想想,就更覺得江逸之不對勁。麵色不對,神情不對,聲音不對,哪裡都不對。剛剛看瞧他還以為是自己多心.....她記得他身體好像一直就不太好。江逸之這種人生病熬夜通宵工作她真是一點都不出奇,但大過節的......怎麼說人家也接送過她好幾次吧,還江湖救急當了回愛心人士。沒再多想,聞昔拎著常備藥盒出門了,跑到十二廂樓下按了門鈴。翻著文件的江逸之以為自己病到聽錯,自從他搬到扶疏,就沒有人有機會按過他房子的門鈴。聞昔見沒反應,退後兩步,朝剛剛的窗口低低叫了聲:“江逸之,你能給我開個門嗎?”江逸之這次確定不是聽錯了,拉開窗,俯首,果然看到聞昔站在一片碎金溶溶的月光下,仰著頭,笑眼彎彎,酒窩淺淺,問他——“你能給我開個門嗎?”“什麼事?”江逸之打開門,聲音帶著嘶啞,不似往日清朗。“我就說我沒猜錯!”聞昔將手上的小箱子遞給他。一個家用藥箱。江逸之有些詫異地挑眉:“你怎麼——”就這麼一小會兒,都被她發現了?況且剛剛在外頭,天還那麼暗。送藥?....嗯.. 的確是符合她作風的事.....他以前就觀察過,無論什麼場合,麵前這個人都有種能把“施布善意”和“不逾越分寸”拿捏得恰如其分的天賦。好像彆人扭扭捏捏做不來的事到了她這兒就跟買兩斤白菜一般自然。江逸之接過藥箱的時候,不小心掠過她還帶著夜露冷氣的手,冷熱一對比,聞昔隻感到一陣火燙,不難猜出現在他的體溫有多高。“你這麼燙?”聞昔一雙清目側過去,純粹不含雜質,表情嚴肅:“看來比我想的還嚴重。”燈亮起來聞昔才看清楚房子的風格擺設,想不到江逸之這種早早就出了國的洋派骨子裡竟然這麼偏好中國傳統古典風。哦,也不是不可能,他這樣冷的人還嗜甜呢。見江逸之沒有答話,聞昔的目光又落回他身上。眼前清雋溫雅的男人不像往日般襯衫西裝、一派正式,一身棉質的家居服讓他更顯年輕了許多,質感柔和的衣布更是隱去了幾分平日裡給人的壓迫感與疏離感。一羽長睫之下,黑眸幽深,整個人難得顯得柔和、平易。也就是仗著這幾分朦朧的溫和感,聞昔翹起嘴角,分不清是諷是笑,神差鬼使地就大膽地崩輕笑了一聲:“怎麼?這是要爭當愛崗敬業模範標兵?”“......”這語氣,關心,不像關心;惱怒,不像惱怒;嘲諷....也說不上。但好像,又都有一點。這是到底是個什麼口吻,還真不好形容。隻是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了一怔。聞昔懊悔:平時說老聞說慣了……江逸之:她這是管人的病又犯了?這副語氣....他確實是打算繼續把那兩個加急文件看完..,他眼波橫轉,淡淡睨聞昔一眼,小朋友許是因為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要笑不笑的,表情很.....難以形容。嘴邊不由自主化開一個淡笑,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刻心間有一股不可名狀的溫流,簡直就要這樣直直淌了出來....這麼僵著也不是回事。聞*話嘮扛把子*昔處變不驚,很快又在靜默中給自己找到了節奏。“啊哈,我沒彆的意思,但你病得確實很重啊,你自己也清楚,這是退燒藥和通用止頭痛的,你先頂一頂,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我一個學生都懂……”頓了頓,好吧,又慣性話多。抬起頭就瞧見江逸之嘴邊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黑眸幽深,麵容沉靜,清明溫和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也不言語,一副耐心十足的樣子安靜地聽她滔滔不絕。聞昔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回去了,你.....”“知道了,我會休息。”江逸之雙手插在褲袋裡,不過隨意一個動作,他做起來就是養眼極了。聞昔覺得孺子可教,滿意而歸。第二天聞昔醒了個大清早,腦子還不是太清醒,心裡隱隱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惦記著。賴在床上恍惚了一會兒才記起來,噢,對!有個病號。也不知道江逸之現在怎麼樣,她藥箱還在人屋裡。爬起來打算煮個粥當早餐,又想起生病就該吃點清淡的。那就順便好了,於是又多淘了兩勺米,待會去拿藥箱的時候給他捎一份。知道那位尊貴的病號嗜甜,特意選了紅豆黑糯還加了一勺甜奶。江逸之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昨晚聞昔走後,他也不知怎麼的就真的沒有再碰工作,吃了兩片藥就睡下了。出乎意外地,沒有失眠,沒有噩夢,甚至連夢都沒有一個,一夜好眠,醒來睜眼就見到了今日的朝陽。客廳裡還擺著那隻精致的家用藥箱,和昨晚她給他倒的那杯水,眼中笑意微熠。恍惚有那麼一瞬間,竟覺得這間房子也不是那麼空曠....好像....沾染上了一絲某個人的生氣。忽然門鈴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