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逸之已經吃得差不多,正懶懶地半靠在沙發上回信息。見她欲言又止,失笑:“直說。”“昨晚你走的時候,沒什麼人跟著你吧?”昨晚是顧羽西先把她送回家的,露哥和薛梓茵後來什麼時候走她就不知道了。對方墨眉一蹙:“聲音太小,聽不清。”“……”噢,好吧,人後告狀,底氣不足,何況薛梓茵還是個流量那麼猛的網紅,這種事兒哪好意思嚷嚷,她下意識就放輕了聲音。江逸之見她愣呆呆的,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自覺立起身子傾向桌沿靠近她:“說吧。”一時之間,兩人誰也沒發覺,這距離,是不是太近了。“我是問,昨晚你走的時候,有沒有人跟著你?”江逸之聽到她這話,一怔,表情冷肅起來。她又知道些什麼?一個學生,不安安分分的,怎麼什麼破事都有她的摻和。昨晚他和溫時川離開的時候確實在停車場碰到了鬼鬼祟祟偷拍的狗仔,本來就遭了暗算,他們還得連車追擊上高架,傷神費心地搞到大半夜,回到家裡頭痛欲裂。後來陸禹的人解決了,拿回了底片。派人一查就查到了一個他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小網紅身上,這是想來個和他共進同一家酒店的頭條?江逸之真是覺得他幾年不回來,安市人民的膽子都被撐得這麼大了,去到哪裡都有人下手,老老小小,男男女女。這事兒本想是想先往後擱一擱,畢竟陳家下藥那邊還沒一網打儘,沒想到今個兒就被她抖了出來。“你又知道些什麼?”聲音已經不複方才閒聊的隨意,語調涼了幾個度,玉石般的冷清,淡淡的疏離感。聞昔:“?!”這變臉的速度,能跟上??!江逸之一沉下來,就會讓人不自覺地有壓力,整個人都被包圍在他那一股隱隱的氣場之中。嗬嗬、她剛剛,是腦子進水了才會覺得自己已經沒那麼怕他了吧。他教訓人,是她故意偷看的?薛梓茵打電話,是她故意偷聽的?聞昔撇撇嘴,將來龍去脈講清楚,並且重中之重強調了一番“老子真的是為你好,並且真的跟我沒半毛錢關係”的中心思想,對方的臉終於沒那麼冷了。江逸之看著眼前這小小的人兒講得頭頭是道,分析得有理有據,什麼“上位”啊、“捆綁”啊的詞一個一個往外蹦,一套一套的。隻覺得頭疼,這年頭的高中生都這麼……雖然確實沒她什麼事兒,但不知怎麼的,還是覺得不能就這麼放過她。她不是最擅長助人為樂,路見不平的嗎?這次居然這麼一副看好戲的姿態,根本沒打算告訴他,如果今天他沒提出帶她來吃飯的話。看來平時她那些看起來對人滿滿厚重的善意和溫暖也沒什分量和價值,跟紙糊似的,虛得很。江逸之白皙修長的手指若有似無地輕點著玻璃杯的杯沿,這通常是泄露他不耐或不悅的小動作,唇角一彎,勾出一個微微譏諷的淺笑:“所以,你昨晚就知道了,居然不來通風報信?”“.......”隱隱薄涼的語氣:“打算就這樣瞞下來?”“......”說話的人眉心微攢,音調又低了幾分:“就讓我剛被下藥,又緊接著被偷拍和跟蹤?”“......”聞昔定了定神,乾乾一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這不是沒你聯係方式嘛...而且,我覺得這事兒你不可能搞不定吧!”“哦?你送我回去的,你不知道我在哪個廂?來說一聲這麼費你的時間?”江逸之似笑非笑,緩緩退回原來的位置,背倚沙發,兩人間驀然拉開的距離,空氣的溫度都低了許多。他不遠不近地睨她,下顎微抬,輕輕吐了句:“你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往這兒盯麼?”聞昔心說:我知道啊,我知道的比你以為我知道的還要多,但....那是我的錯?江逸之微微眯眼,輕翹的唇邊有幾分諷意。不想看她那張漾著梨渦的臉。他能通通搞定,無堅不摧,所以她就事不關己地沉默?就用不著她平日裡對旁人的那份維護和熱心?哪來的道理!等等——江逸之猛然收回心神。這都什麼事?跟一個小朋友較什麼勁,他真是病得不經。本來隻是想逗逗這隻傻兔子,讓她愧疚愧疚,他心裡也不是真的想跟她計較這些——本來就不關她的事,她一小姑娘不摻和進來最好。顯然對前幾次對方身上表現出的那股天然的熟稔和暖意讓他有了不應有的、過高的期望值。他自己非常清楚,這件事,繞多少個圈都是怪不到她頭上去的。怎麼還越說越來勁了,入戲太深,說著說著就把自己給繞了進去,那絲埋怨和......委屈,跟真的似的,說得他自己都信了。“......”已經很久沒被人堵過話的聞昔,此刻,是真的愣著不知該說啥。這江少爺彆不是冷公子的殼,小公舉的心?講真,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做錯的。自小到大,即使有聞光遠和顧羽西護著,她也知道自己身處的是什麼環境,不說凶險,但絕不單純。她睜著一雙眼在觀察中、實踐裡、還有餘婉留下的書信日記裡,逐漸建立了自己待物處世的判斷和標準。要學會看人、可以熱心但忌交淺言深、忌推心置腹,最忌——多管閒事。這個多管閒事當然不是去幫老人提重物那種多管閒事,而是正真觸碰到實際利益和原則的閒事。在很多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她願意施與力所能及的善意與援手,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為?但餘婉的悲劇告訴她,她好像.....無緣做一個真的好人,一個純度百分百的好人,或者至少絕不能是一個——濫好人。就像這次,憑他們倆這點交情,她完全可以當成毫不知情。可此刻,也不知怎麼地,確實.....被他說得她判斷的標準和界線都有些模糊.....行吧,自己立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人設,跪著也要演完。江逸之懶懶地坐著,麵色淡淡,修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麵,也不說話。其實是他自己心裡也有點不知道如何收場,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真真假假的——果真是最近太無聊,沒事乾嘛去逗一個渾身冒著傻氣的高中小朋友。就在他準備把這個話題重拿輕放,剛要開口跟她說隻是開個玩笑的時候——對麵的女孩忽然輕輕開口了:“江逸之,你彆生氣,以後有什麼我都跟你說,行嗎?”熟悉的、哄人的、口吻。音色清甜,語氣溫柔,像一朵帶著清香的百花盛開在空氣中。聞昔輕輕眨眼,以後那些亂七八糟想搞你的人,老子知道了就第一個通知你!行不行!你就說夠不夠友!江逸之怔愣了一瞬,麵上無動於衷,眨眼間晃動的眼睫和唇邊泛起的丁點兒笑意卻似透漏了什麼思緒。以後有什麼都跟我說啊?我本來就沒生氣啊。逗逗你而已。江逸之抬眼,也靜靜看她:“行啊。”鬆鬆快快的語氣,似淙淙的流水,仿佛剛剛橫眉冷目的人不是他。聞昔“......”變臉比川劇裡演的還快。雷雨密布,猝不及防。雨過天晴,也毫無征兆。一頓飯,吃得真是起起落落。但是說開了也不覺得有什麼,兩人間的氣氛竟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愉悅。司機助理都不在,江逸之親自開車送她去學校,聞昔很自覺地坐到副駕駛上去。等了半天也不見動靜,轉過頭去,揚起一張疑惑的臉。“安全帶。”淡淡的語氣:“等我給你係?”“哦。”江逸之微微揚了揚下巴:“挑一張放。”聞昔輕輕翻動他的版碟,裡麵竟然有不少西班牙大提琴原聲盤和德法輕搖的限量,跟他比起來,她的收藏根本不夠看。摸起每一張都愛不釋手,輕輕呢喃道——“法國長笛夫人的原版首發?”挑挑揀揀,“紀田中信的現場刻錄?”“有點兒犯規啊。”江逸之看著前方路況,沒應她,心中卻泛起一點訝異的漣漪,她居然能把他收藏的每張影碟都說個大概,仔細想想,這小孩兒的愛好興趣也是夠混搭的——喜歡下廚?挺愛看書?音樂懂得不少,遊戲也沒落下......也是,怪不得走到哪兒都能和人聊到天涯海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