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漸變暗,暮色四合。他們這一聊,竟然從上午直接聊到了傍晚,也是,十年的故事,哪有那麼簡單的講完。蘇晚送走了太子和舒牧之後,孤身一個人走在院中,手撫著湖邊的石凳,冰冰涼涼的感覺順著指尖傳到了心裡。這還是她第一次踏進司雲起的地盤,原來,這裡就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沒多久,遇到了同樣在院裡散步的黑鷹。蘇晚心裡一樂,這麼個大雪夜晚,在雪地裡散步都能遇上,他們還真是有緣分。黑鷹此時已經知道了她的身份,突然不知道要怎麼麵對她,轉身就要走,蘇晚豈能如他所願,“站住。”黑鷹垂著腦袋轉過身,看著她,吞吞吐吐道:“晚晚……不對,蘇姑娘,不對舒……”“還有什麼稱呼不如一並說了?”蘇晚覺著有些好笑,“莫非你以後見了我還要行個禮不成?還是因為身份的問題,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淡了嗎?”“不是的晚晚,我沒有。”黑鷹擰著眉頭,連連擺手,“隻不過……這不合規矩。”他聽說晚晚可是未來的太子妃,那他又怎麼可以與她以姐弟相稱?“小白,至少現在,你是小白,我依舊是蘇晚。”黑鷹看著蘇晚臉上一片冷漠,一時慌了神,“晚晚我錯了,你彆生氣。”“哎——”蘇晚歎了口氣,笑著摸著他的頭,“隻要我活在這世上一日,你就永遠都是我蘇晚的弟弟……不管我是誰。”“我知道了。”黑鷹咧嘴一笑,“晚晚你餓了嗎?我去給你找點吃的。”“先不吃了,司大人呢?”“大人?”黑鷹撓著頭,“應該在自己屋裡吧,下午他出來的時候,讓我彆跟上,後來我也就沒有見到他……不過我剛才去廚房的時候,遇到丫鬟說,大人從廚房拿走了幾壇酒。”“酒?”蘇晚蹙了蹙眉。她在侯府尋了很久,也沒有找到司雲起的住處,侯府實在太大,她又是第一次來,然而在路上,卻遇到了另一個人。“蘇姑娘?”她笑的很溫柔,那種氣質從她身上每一個地方散發出來。蘇晚警惕地退後了一步,問道:“您是?”虞芷微微頷首,“你喚我虞姨就好。”虞?蘇晚愣住,她聽大人偶然提起過,他的母親好像就姓虞。她看過去分明才三十歲左右,沒想到竟然是司雲起的母親。等等……司雲起的母親?她手忙腳亂地行了個禮,“蘇晚見過侯夫人。”“起來吧。”虞芷笑著伸手帶了她一把,“倒沒想到你會認識我,你是侯府的客人,又是……總之,不需多禮。”蘇晚識相地乖乖站在一邊,也不敢挪動腳步,被這樣一雙清銳的眼睛看著,任是誰都會恐懼。“有沒有時間陪我走一走?”虞芷突然開口。蘇晚也不好拒絕,隻好將找司雲起的事情放在一邊,先跟上她。虞芷遣退了身旁的所有丫鬟,隻留下她和蘇晚兩個人,“你今年多大了?”“回夫人,十九了。”“倒是個好年紀。”她牽著蘇晚的手,進了廚房,“其實,我知道你是誰。”蘇晚一怔,試探著開口,“夫人……認得我?”“我與你的母親顧蘭,還有寧湘,也就是當今的寧貴妃,我們是舊識。以前,也就是你小時候,你的母親經常帶著你來侯府玩,靖塵也經常來,你們三個小時候玩的可好了,不過可能你年紀太小,都忘記了,衍之從小就不愛同人說話,你們兩個算是他唯一的朋友,我記得你們還一起玩過家家酒。”虞芷從櫃中拿出了山楂和橘皮,放在了一旁的碗裡。蘇晚突然想起以前小白說的話,原來當年司大人玩家家酒是這麼回事。“你母親當年可是同窗中令人敬佩的女子,多少青年才俊都曾追求過她,隻是沒有想到她當時嫁給了當時還沒有名聲的舒逸之,也就是你的父親。”“沒有人會想到,一向平平無奇的舒逸之竟然突然考進了太醫院,得到了陛下的青睞,最後還成為了太醫院的支柱,隻不過,後來的事情確實讓人不敢相信。”虞芷將山楂放進鍋中炒熟,“很抱歉,又提起來了你的傷心事。”蘇晚低著頭,幫著虞芷看著柴火,也沒敢說話。“當年的事情轟動很大,卻沒有人敢查。”似乎是想起了當年的事情,虞芷的眉間透露出淡淡的憂傷,“我曾經讓侯爺查了許久,都一無所獲,無奈之下,隻好放棄了。最後也隻好偷偷為你爹娘收了屍,安葬在了後山上,開春的時候,讓衍之帶你去看看他們。”“多……多謝夫人。”蘇晚從未想過竟然是侯夫人為舒逸之二人收的屍。虞芷看著蘇晚,內心有些欣慰,眼角竟也有些濕潤,“阿蘭若是知道,阿牧和你都還活著,還已經這麼大了,如此九泉之下也能夠放心了。”“夫人知道墨影是……哥哥?”蘇晚平靜地問,心裡莫名一緊。虞芷點了點頭,解釋道:“他們並沒有讓我知道,但我第一次見到已經是名聲大噪的墨影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雖然他在外頭總是戴著麵具,但那雙眼睛卻像極了你們的父親,你們兩個孩子都長的像舒逸之,都有一雙堅定通透的眼睛。”“不過……”虞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蘇晚,淺淺笑道,“今天上午在院中見到你,竟然沒有直接認出來。”“或許是我站的太遠了,沒有看到正臉,又或許是時間真的太長的緣故。”虞芷用一種開玩笑的語氣說道,“畢竟女大十八變,十年的變化讓你和小時候長得不一樣也是有的。”蘇晚臉色一僵,心裡百味交雜,身側的手悄悄握緊了些,指甲在手心掐出指痕來。“好了。”虞芷用山楂和橘皮用水泡開,遞給蘇晚,“衍之現在應該在後院的琴房,小時候你們經常在那個屋子裡玩,後來那裡被改成了琴房,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就在廚房西邊的方向。”蘇晚覺得很奇怪,“這是?”“去找找他吧。”虞芷用一種懇求的話語對著她說。雖然這個請求著實不妥,但還是希望蘇晚能夠去見見她的兒子,太子殿下的想法她心裡明白,但這世上哪有母親不心疼自己的兒子的。僅僅一麵她就能看得出來,她的兒子對這個姑娘的感情很不一般,甚至情深而不自知,她也隻是希望他們都不會後悔。“蘇晚明白。”蘇晚垂著頭,接過了她特地準備好了的醒酒茶,順著虞芷提示的方向走去,很快就找到了那間琴房。她推開門走進去,果不其然,就見到了坐在桌邊喝著悶酒的人。司雲起。蘇晚心頭一窒,她再怎麼說謊騙自己,也騙不過自己的內心,她知道自己的心裡的的確確是心儀他的,可是那又怎樣呢?他們之間隔著的,卻並不隻是一個太子那麼簡單。她深吸了一口氣後掛起笑容,坐到他的身邊,將醒酒茶放在了桌邊,“你一個人在這裡喝好酒,竟然不叫上我一起品嘗?”她拿出一個空酒杯,給自己也倒上了一杯,放到鼻尖輕輕聞了聞,“好酒,竟然是純正的瓊漿酒。”“你怎麼來了?”司雲起沒有抬頭看她,卻擰了眉。“來看看你。”蘇晚抬起手,將杯子靠近嘴邊。司雲起伸手抓住她的手腕,聲音就一下子沉了,“這酒烈得很。”“沒關係的。”蘇晚第一次衝他笑的如此溫柔,“我的酒量可比你想象的要厲害的多。”師父和師姐兩個人都喝不過她。她將手中酒杯中的酒一飲而儘,“果然好酒。”司雲起盯著她許久後,手慢慢鬆開,挪到她的頭上,心疼地撫著她的長發,心疼她過去的經曆,“這些年過得很是辛苦吧。”“不辛苦。”蘇晚答得很乾脆,表情非常的認真,似乎是怕他不信,又重複了一遍,“真的不辛苦。”女子堅定的話,柔韌的臉龐,像是一張絲線編製的網,將他團團圍住,讓他動容,他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她的腦袋,眉目溫柔而堅定,聲音淨是無儘的憐惜,“以後我……我們不會再讓你受苦了,阿滿……妹妹。”他從小就沒有這麼喚過她,如今他這般喊她,也不知道在暗示著什麼。這是阿滿,是舒婉,是未來的太子妃。已經不可能是他的蘇晚了。見司雲起的眼神有些渙散,臉色已經起了薄紅,顯然是帶上了醉意,她看著桌上的空酒瓶,歎了口氣,將一旁的東西拿過來,“大人你喝的太多了,傷身體。”司雲起早就注意到了這碗裡的東西,臉色稍微緩了緩,“你見過我母親了。”蘇晚沒有否認,“夫人是個很溫柔的人。”“她以前很喜歡你的。”司雲起淡淡地道。當年虞芷還攛掇著他,讓他以後把舒婉娶回侯府,可他那時候就隻把舒婉當妹妹,哪裡曾想過,如今竟然……蘇晚把玩著酒杯,垂下的眸子劃過一抹遺憾,“是嗎?”司雲起見她不願談這個話題,也就沒有多說,拿過碗,將醒酒茶一口喝完。“我給你彈一首曲子吧?”蘇晚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古琴。“你還會彈琴?”司雲起撐著頭,不知為何覺得有些暈乎乎的,難道真的是喝多了些?蘇晚抿著嘴角,“你莫不是忘了,我從小就會彈琴的。”司雲起唇角一扯,要笑不笑,“是啊,我忘了,你從小就喜愛這些東西,小時候你學會一首曲子,就要彈給我們聽。”“那你可坐好了,這一次的聽眾隻有你一人了。”蘇晚站起身,掀起蓋著古琴的綢布,抬手撫上琴弦,淺淺試了音,倒是一把好琴。指尖微動,琴音自指尖流轉,婉轉動聽。是《良宵引》。司雲起閉著眼睛傾聽著,此情此景配此曲倒是恰到好處。一曲琴音消散,蘇晚抬頭看向桌邊,司雲起果然已經趴在桌邊睡著了。侯夫人煮的醒酒茶中,被她下了安神散。她走過去,扶起已經沉睡的司雲起,琴房裡有一個軟榻,她將他扶到了軟榻之上,給他蓋上了被子,抬起身子的時候,發現他的臉上竟然落了一滴水珠。她伸手摸了摸臉頰,沒有想到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落的淚。趁他睡著,她牽過了他的手,定定地看著他,“在沂州你對我好,究竟是因為我,還是因為你已經猜到我是舒婉?”可是,卻沒有人能夠回答她的問題。睡夢中的人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口中念念有詞,蘇晚側身靠近他的嘴邊,便聽到他偷偷地喊著自己的名字。蘇晚苦笑一聲,撫著他皺起的眉頭,心裡難受極了,趁著他昏迷,吻上了他的嘴角,然後迅速地分開,轉瞬即逝。司雲起,對不起,我騙了你。